两人相比,程氏显然更能沉得住气,郁闷几经周折强行压住,“老爷,你奔波那么久,也累了。先去用膳垫垫肚子吧。”
顾容恶狠狠横了二人一眼,不置一词。只要他不承认,这个粗野丫头也上不了他们顾家的族谱。
表面功夫还要装下去,沈绵绵的手悄悄探出衣袖,尾指轻轻一勾,示意他不要离开。
顾昭缄默片刻,指节微勾回应,几人一同入膳厅用膳。
侯府规矩多,饭前礼仪繁杂,沈绵绵在现代没那么多的讲究。
顾昭刻意放缓动作,饭桌除了碗勺碰撞的声响别无其他,她边看边学,动作很是生疏。
程氏眄视眼,嘲讽道:“乡下的野丫头就是没规没矩,难登大雅。”
不等顾昭开口,沈绵绵浅淡一笑,和顾昭相处久了,笑容竟和他有几分相似。
“是。所以我才要向端庄大方的母亲学习饭桌规矩。”
一顶大帽兜头扣下,沈绵绵使出浑身解数,展露毕生的演技,摆出虚心求教的模样询问她:“不知母亲可否教教我?”
程氏这一拳打得不痛不痒,脸一黑:“首先用膳前不许讲话。”
沈绵绵接着道:“可方才分明是母亲先开的口,既然讲话,做晚辈的哪有不应的道理。”
“我是长辈,你是晚辈,岂能混为一谈?”
“确实。正因长辈要带好头,晚辈才能跟着学习。”
沈绵绵一副甚有道理颔首,“日后母亲做好榜样,绵绵才能向您看齐。”
程氏张张口,凝噎。
若她反驳岂非再次自打耳光,可要以长辈身份施压,沈绵绵扣过来的“端庄大方”的帽子,一旦开口显得她跟不懂规矩的野丫头斤斤计较,何况还是她先说话不中听。
程氏还想要说什么,顾昭和顾容两道冷冷的视线望过来,一个护着,一个警示。
捏着筷箸的手一紧,她目光微沉,“那你得学好了,食不言,寝不语。”
沈绵绵笑盈盈点头,真当学着她的步骤有模有样做起来,程氏不知为何心里反而越发受堵。
看她寻衅滋事不成,反倒憋闷的样子,沈绵绵暗地发笑,对付这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人,只要脸皮够厚,她耐自己如何。
装傻嘛,谁不会。
顾昭夹起一块梅花糕,放入她的碗中。沈绵绵尝了一下,裹着清淡花香入口即化,配一勺绵密滑嫩的燕窝粥,甜而不腻。
沈绵绵眸子澄亮,不愧是侯府,吃的用的就是好。
程氏见状,内心一阵冷嘲热讽,粗鄙就是粗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没见过世面的沈绵绵秉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一口口把剩余的用完。
拿出手帕擦拭嘴边碎屑,不经意的抬眼,发现周围仆人全是一言难尽的脸色,目光复杂望着她。
沈绵绵:?
她擦拭的动作一滞,表情缓缓打出一个黑人问号。
程氏逮到机会,讥诮道:“在我们侯府用膳,饭菜只许用几口,不能全吃完。难道你们没有吃饭剩根日后当大官的规矩?”
“哦,忘了。那穷乡僻野之地能吃饱喝足俨然不错,哪懂得这规矩。”程氏筷箸一放,“既然你到侯府,这习惯得改改,省得有客人到来丢人现眼。”
“母亲,这规矩究竟是谁定的,将铺张浪费的陋习美化了。”
程氏明里暗里的嘲讽跟拳打棉花,不痒也不疼,沈绵绵含笑道:“母亲吃用皆由平民百姓所供,自然不懂他们的艰辛。”
“可父亲身处高位不易,需要百姓的支持,如若看到侯府内与他们一样珍惜粮食,父亲的形象于百姓心中变得更有威信,甚至提高侯府声望,母亲难不成不希望如此吗?”
“不错。”顾昭眼皮一掀,搭话:“太子殿下上任,主张官员勤俭节约,切勿铺张浪费。侯府应以身作则,率先垂范来响应太子殿下的号召,在朝中立下威望。”
夫妻俩一唱一和,不过普通的习俗规矩,把太子和顾容扯进来罢了,竟还扯到政事上,教程氏不知从何接话。
她的脸色沉了沉,尚未发作,身侧的顾容终于发话:“好了。”
不着痕迹掠过沈绵绵一眼,沉吟片刻,顾容继而说道:“用个膳也能吵起来。平时用不完的饭菜都是赏给下人,并非直接倒掉。”
他这话听着像在解释,实际是倒戈在沈绵绵和顾昭的一方。
仿若一股浓重的黑雾笼罩心头,程氏的心坠入谷底,夫妻同床共枕多年,她怎不知对方是什么性子的人。
顾容极其看重权力,但他能力不行,侯府渐渐走向下坡路,为此他企图依靠儿子来重振侯府,以保全自身的地位。
从前顾元康健,他定然偏向他,然而大山轰然倒塌,他便偏向顾昭。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让元儿赶紧醒过来。世子之位终归是由元儿当,所有挡路的人都得死。
她阴冷算计的精光落入他眼中,顾昭不动声色端起杯盏轻啜小口,茶香醇香优雅,低而不淡,在齿间悠悠弥散开。
眼眸微眯,嘲意暗显。
就算顾元醒来又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一个无法自理的傻子,届时他这位父亲只能倚仗于他。
毕竟,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心目中的权贵地位。
一顿寻常的早膳,平静之下是波涛汹涌的暗流。
沈绵绵却不受影响,该吃吃该喝喝,别提有多滋味儿。
“父亲,景煜有要事在身,先与绵绵退下。”
顾昭见她吃饱喝足,方悠悠起身道。
走到半路间,沈绵绵环顾四周,发现附近无人这才噗嗤笑出声。
生怕被藏在暗里的人听去,她压低几分音量,笑得像只成功偷腥的猫儿。
“阿煜,你看见她没?明明想开口教训我却只能憋在肚子里,那憋闷的脸可没把我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