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沉沦,旭日初升。
屋外凉意凝集,黑炭在炭盆内徐徐灼烧,驱走一室的寒冷。
鼓成小山包的被褥像虫子似的慢慢蠕动,沈绵绵艰难地钻出头来,依依不舍告别暖烘烘的被窝。身旁一侧已空,显然已经出去练武。
洗漱完,他将未烧尽的黑炭放好。
冬季快落幕,温度依旧冷。程氏掌控府内事宜,连膳食都罢免更别提其他,为此绵绵特地另外到外头买了黑炭,价格昂贵,得省些用。
“你晓得不,方才世子一回来就被老爷喊到祠堂去了。”
“诶,喊过去干嘛?”
“你这问的。昨日世子和夫人因二公子的事闹那么大,府内上下人尽皆知,还能过去干嘛?当然受罚啊。”
“真惨,世子以前过得就不怎么样,死里逃生回到侯府,老爷不闻不问罢了,还和以前一样对世子非打即骂。”
侯府占地大,光景雅致秀丽,沈绵绵突然心血来潮转悠一圈,热热身子,却在拐角处听到两名丫鬟经过时的对话。
沈绵绵停下,侧过身子仔细听会儿,等她们走远这才出月洞门。
果然但凡有继母之后,生父便成后爹。昨日若非顾昭护着,顾元铁定扑上来发疯,这镇北侯问都没问开口闭口惩戒,要是在以前,指不定如何欺辱陷害他。
不容多想,沈绵绵转身快速往反方向走。她对此处地形不完全熟悉,得喊人来带路。
“逆子,给我跪下!”
供桌上祖宗牌位排列整齐,地面置放圆形蒲团,两边灯芯常燃不灭,微薄浅淡的光芒忽明忽暗,威严而庄重。
顾容神情沉冷,身子挺拔负手站在中间,眼里没有一丁点感情,冰冷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刚返侯府,墨发和肩膀两侧沾上不少晨露,凝结成晶莹剔透的冰点,他浑然不觉亦或无心理会。
对方气势汹汹,他反而泰然自若,黑如浓墨的瞳眸幽幽与之对视。经历一段时日锤炼,清冷淡然的气质暗藏锋芒,隐约显露锐利,气场强大完全不逊色对方。
“父亲让我到祠堂所为何事?”
顾昭声色淡漠,不冷不热的余光瞥过眼站在他身旁的程氏,后者眯了一下,凌厉的眼神毫不掩饰憎恨与鄙夷之意。
程氏恨恨暗忖,想到他一会儿受四十鞭后的样子,心底有种说不出来的报复快感。
敢伤元儿,等下你就要付出代价!
“少在这装傻充愣。”顾容声音比他还冷,犹似裹一层寒冷的冰霜。
“你作为兄长未能护好手足,昨日反而向元儿动手相向,甚至以下犯上,对长辈出言不逊。此等恶劣行径为父不给些教训你,难以有脸面面对顾家的列祖列宗!”
同样的地方和同样的话术,他即将面临和幼时承受的同样惩戒,可这次没那么容易伤到他。
顾昭心态尤为平和,噙着薄凉的笑容平静地道:“看来父亲尚未完全了解清楚。”
“昨日之事大家有目共睹,二弟疯疯癫癫跑到清云院妄图对景煜妻子下手,他毕竟是名成年男子,我做为男人,护住妻子理所应当,又何错之有?”
“至于对长辈出言不逊,景瑜实在想不出有何冒犯之处,恳请母亲指出过错。”
洋洋洒洒一堆话,在程氏耳中就是诡辩,一张脸直接拉下来。
“你的意思是你没错?妄你为顾家后代,敢做不敢认?”
顾容声量不由拔高,表情愠怒就差没拍案指着对方的鼻子骂。
顾昭:“景煜方才承认动手,但不认为做错。”
话落,顾容气急败坏抽出一条事先备好的倒刺长鞭,二话不说直接甩过来。
“阿煜!”
沈绵绵恰好赶来撞到这一幕,小脸刷地下惨白,霎时间惊出一身冷汗。
顾昭本就没打算承顾容的这一鞭,微微侧身正要躲去,不曾想沈绵绵突然出现,猛地冲上来替他挡伤。
顾昭几乎出自本能反应,在鞭子重重挥落之际,长臂倏地一伸勾住她的腰,用后背挡住这一下。
“唔!”
他闷哼一声,眉宇紧皱。
顾容下手丝毫不留任何的情面,一鞭子甩来,带尖锐倒刺的长鞭瞬间划破厚重的衣物,扎入他结实的后背。
沈绵绵被他死死护在怀里,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儿,心脏似乎在某刻骤然停止跳动。
手颤巍巍抬起,可担忧触碰会令他更疼,抬到一半退缩了。
“镇北侯。”
沈绵绵在他没受伤的位置轻轻拍了拍,顾昭明了松开,她面向前方的两个人。
一个脸色阴沉犹如对待仇人,眼中除了冰冷还是冰冷,一个挂着几分畅快笑容,像是大仇得报显得分外得意。
沈绵绵洒脱不受拘束,一旦涉及到身边的朋友和爱人,她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坚定站在对方这边。
“镇北侯,我不管你是否厌恶顾昭,但他无论如何是你的亲生儿子。”
起初沈绵绵顾及府内规矩,才学着一同称呼他,如今看来父亲一词,他根本配不上。
“枉你身为父亲,他分明无过错,却把罪责怪之他头上,下如此狠手对的起你身后的列祖列宗?”
“还是你们因对他有偏见,故意为之发泄心中的不满,也不怕祖宗看到,死后到阴间地府找你算账!”
“大胆!你个不知天高地的臭丫头,竟敢用大逆不道的语气跟本侯讲话?信不信本侯命人将你乱棍打死,丢入乱葬岗?”
顾容赫然而怒,手持长鞭高高抬起,作势朝她挥来。
顾昭目色一凛,如刀锋冷冷扫来,忽略后背剧痛,稳步大步迈到他跟前将沈绵绵挡住,语气透着威胁:“你敢动她半分试试。”
程氏瞥见那道伤,尤觉不过瘾,在旁煽风点火,阴狠道:“老爷,你这下听见他忤逆长辈的话了吧?如果不惩戒一番,指不定下次如何待我们长辈。”
未等他回应,顾昭稍稍侧目,有些意味不明:“那还请母亲一并将听雨居的长辈喊来,说起来,她也算景煜半个长辈。”
听到“听雨居”三个字,顾容神色骤变,眼底慌张失措暴露,手里的长鞭险些握不住。他……他怎么知道!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