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节省的使用双肩包里仅剩的小半块香皂和不到半管的牙膏洗漱完毕的吴廖蹲在水潭边，就着轻纱般的晨光，他侧过脑袋，食指拇指捻起白丝，查看头发的情况。
清晰倒映的水面如实呈现，满头的灰白盘踞在头顶，发根处藏着些新生的乌黑，如待放的花蕊向外伸展。
吴廖暗自松了一口气，拾起小腿边的陶盆舀满清水，端到远离水潭的草地，双手捧起，兜满淡金，扑到脸上，冰凉瞬间让刚刚睡醒发昏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前些日子，为救重伤的鹭过度消耗本源催生的白发，在这段时间似乎褪去了不少，他还一直担心会不会从今往后再也变不回原来的发色。
看来多等一些时日就能完全恢复了。
“少年白头，颜值高的人才能驾驭得起这样的发色，对于我来说，还是黑发来的好。”
吴廖拎起空盆，转过身体，走向蓄水池的方向，十个呼吸就来到一栋由木头搭建的圆屋旁边。
房屋的样式与搬迁前的大帐相似，屋顶用树枝、干草和兽皮作封，没有窗户只有一处兽皮作帘的门洞背对着水潭的方向。唯二的变化就是，木头构成的部分更多了一些，整体相比以前缩水了很多。
“也不知道为啥祭司的房屋要建在蓄水池的旁边，还和水池水潭刚好连成了一条线。每天都有族人抱着盆盆罐罐去蓄水池打水，还偏偏有很多女性挑晚上快入睡的时候取水，这两天经常吵得我刚刚入睡就要再睡一遍。”
自迁到水源地那日起经过了两日修整，族人们疯狂砍树，树林明显稀疏了不少，取而代之则浮现了许多锥顶的小屋。
也不知是不是多年居住草原养成的习惯，嚎狼族的人们似乎对这种柴火堆状的小屋情有独钟，即便有了更多的木材，能打造更宽阔的空间，他们依旧选择了与搬迁前相差不大的样式，区别不过在于小屋的体型变得更大了一些，房体与地面相嵌得比原来更牢固一些。
吴廖杵在蓄水池旁，盯着木屋，纠结着需不需要考虑和某位远离蓄水池居住的族人交换一下居住的房屋，一道熟悉的身影忽如晨曦般照亮了余光。
他偏头望向来者，背负箭袋、左手握弓的鹭正从靠山的树林的一侧低头走来。
吴廖振了振精神，凝聚视线。
鹭的眉头微皱，嘴角紧绷，眼眸低垂，袋底阴沉。
作为曾经熬夜能熬到昼伏夜出的过来人，他一眼便瞧出鹭昨夜并没有睡好。
“她这是又去搜山了啊。”
鹰带领的三十名族人在昨日已经全部返回部落，成功会师。
值夜巡逻部落的人员从几名血脉战士专职恢复到成年男性战士们换班轮值。
鹭之前以人手不足当做理由一直陪血脉战士们夜间值守，昨天本应好好睡一觉，却没想到她又主动参与值夜。
吴廖望向族长居住的房屋。
他相信狼头肯定劝过了自己的女儿，很显然这并没有什么用。
“真是倔强的孩子啊.....”
吴廖摇了摇头，无声叹息，搁下陶盆，迎了上去。
“祭司大人......”
鹭抬起疲惫的眼睛，注意到正朝自己越靠越近祭司大人，她紧了紧握弓的手指，往肺中深灌一口气。
朝阳的柔光掠过侧脸，她眯起眼睛，舒展眉头，脸蛋挤出笑容，故作惊讶道：“祭司大人，您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是啊，你还知道现在的天还很早......
吴廖忍住吐槽她的冲动，三四种策略在脑海中快速筛选比较，迅速敲定，而后正了正表情，直接开口道：“偷袭食尸鸟的胡狼族找到了吗？”
鹭目光一凝，刹那间又暗淡了下来：“没有......”
吴廖崩起严肃的面容，装作不满道：“搜索彻底了吗？”
鹭呼吸一滞，眉心下塌，眼底浮出痛苦的神色：“我...我不知道撤不彻底，水源附近的树林、草原，面向草原的这片山林，我都搜索过了......胡狼族的人也要吃肉喝水，但...但是白天和夜晚都没有见到狩猎生火的痕迹。”
“唉......”
忽然，宽大带有些冰凉的手掌轻轻按在鹭的头顶，线团般缠绕的情绪瞬间在她快要过热的脑袋里爆炸——轰得一下，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既然你都这么仔细的确认过部落附近没有胡狼族活动的痕迹，那又何必这么逼自己呢？不在就是不在。”吴廖柔声道。
鹭应当洗过头发，棕色的头发蓬松柔软，还渗透着些许身体的温度，揉动间，淡淡的异香若隐若现。
“大人......”鹭红着眼眶抬起头，侬声道：“可是我越是找不到，就越担心，害怕他们藏起来，然后...又在夜里偷袭我们的部落......”
喷溅的血液，陈列的尸体......
画面的碎片应激而出，吴廖暗自深呼吸，闭了闭眼睛，把突然抽动的心脏平复下来，将注意力放在站在身前的鹭上。
他用稍许责备的语气道：“部落里有我、鹰叔和你父亲，还有很多强大的战士守护着，你不需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堆在自己的肩上，看看你的黑眼圈，以前那个阳光灿烂总是挂着笑甜的鹭都被你搞到哪里去了？”
最后这句，不过是已经知道了答案的趣话，巨大的痛苦总能催人一夜成长。吴廖还是决定抛给她，提醒她，让她不要忘记自己以前的样子。
长大，是人必经的溃烂。
吴廖有时也会驻足回羡过去的自己，有时看到愚蠢，有时看到无知，但更多的时候，看到的是过去的自己所拥有的现已丢失的东西。
而很多时候，很多东西，丢掉了，就丢掉了，再也不可能捡回来了。
“大人！呜呜......好香......”
吴廖猝不及防地被鹭抱住，他不知如何自处的双手举在空中，眼睁睁看着鹭将母鱼产籽般呼呼冒出的眼泪抹在自己的白衬衣上。
“喂...不要动不动就把我的衣服当成你的擦脸布好不好。”
鹭一边用脸磨蹭着吴廖的胸膛，一边贪婪的嗅着吴廖的衬衣，嘴角重新挂起浅浅的笑意，脸上的表情比刚才好上许多。
“因为大人...大人的身上闻起来很香。”
这怕不是一个真变态......
吴廖生无可恋的翻了翻眼睛，抬起手掌，抵住鹭的额头，把鹭和自己的衣服分开。
“好了，别闹，吃完早饭赶紧回去睡觉，睡充足了，养好精神，下午有任务需要你帮忙。”
鹭叠起双手，捂住额头，竖起的耳朵以极其微小的幅度抖动两下，幽怨地念叨着“让我多闻一会儿嘛”，又好奇地问道：“任务？什么任务？”
吴廖邪魅一笑：“需要你耗费大量气力的任务。”
......
“什么？！祭司大人，你要进山？！”
狼头震惊高昂的声音犹如袭岸的海浪，拍得吴廖不自觉眯起战术后仰。
本想着进山这件事还是和族长知会一声比较好，就让鹭去叫族长前来，却没想到对方的反应这么大，就像是大象踩上了跷跷板，差点把自己喷倒了天上。
“我说，族长大人，麻烦您不要这么激动，我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