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褶皱的北面,长青之森。
漆黑笼罩大地。
空中,泼满黑色油墨的宣布之上,不见星星点点,唯一轮淡黄色的独月高高悬挂。好似长了毛的月面一轮一轮散发着朦胧的光圈,宁静又诡异,明亮又模糊。
无数棵十人环抱粗的巨木擎天而立,枝繁叶茂的树冠如青绿的伞盖,遮蔽大半的天空,它们彼此相接,但彼此又不相触,徒留幽深的缝隙,织成一片布满裂痕的新空。
而新空之下并不安宁,火在残垣断壁中戚戚燃烧,林间竟是落日夕前的红色,犹如淌血的绸缎,泼洒腥臭的灰烬,在空中越下越噪,噪如急雨,嚎成一片嘈杂。
焦骨之中,一人单膝擎刀而跪,了无生气,低头凝望那块碎甲,那碎甲在罪火中静静炙烤,发出阵阵的呻吟。
而他身后,长青之森的核心区域。
青苔色的地宫已经坍塌了大半,长满墨绿藤蔓的长廊里,一高一矮的两道纤细身影正赤脚在落满碎石的石板路上踉跄狂奔,廊道昏黑不见五指的深处,隐隐有许多细碎急促的脚步追赶在她们的身后。
忽然,女孩赤裸的脚掌踩上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块,刹那,一个趔趄,温热的鲜血流淌而下,染红了地面。但是,小小的,个头不到一旁姐姐腰部的她,却咬紧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偷偷瞥见姐姐血流如注的右臂,依旧奋力向前,迈动着步子,在身后留下一张张血红的脚印。
空旷的拱廊回荡的细碎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一路紧攥着她的手的姐姐突然停下了脚步,将额头浸满汗水黏住了碎发,惊恐又呆滞的女孩挪到了身前,压低了声音。
“公主......不,小月,你先走。沿着这条路,一直跑到尽头,推开尽头的那扇木门,门口有一棵特别大的树,树根下面有一个树洞,你躲进去,别出来,等到外面安静下来,就往南边跑。姐姐...姐姐一会儿就追上你。”
叫做小月的女孩瞬间焦急得拽住她的衣袖,死死攥在手心,不敢放开。
滚烫的晶莹从浅浅的眼角滑落,滚过小巧的脸庞,一颗一颗砸在地上,她努力控住喉咙深处的颤抖,强装撒娇的哭求道:“长歌姐姐,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害怕,我...我不敢一个人走黑的地方,我...姐姐带我去找树洞好不好......”
长歌蹲下身,小月的目光追着姐姐的视线直至两人平齐,只见,她抬起了左手,温暖的手掌轻柔地捧起小月的脸颊,拇指稍动,抚去了即将滑落的泪珠。
“听姐姐的话。”
她浅浅微笑,柔声道。
小月细嫩脖颈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全部都堵在了咽喉,泪水如磅礴大雨,倾泻而下,浇湿了长歌的虎口。
长歌咬紧牙关,紧紧闭上眼帘,不舍得感受着左手掌中可爱、稚嫩、暖心、看着一点点长到这么大的温度,再次睁开眼时,她松开了左手。
“去吧,快去。”
小巧的身影转身,向着地宫的尽头跑去。
跑三步,一回头......
跑三步,一回头......
“长歌姐姐,我...我等你哦......”
“姐姐,不要食言哦......”
“姐姐......”
她站起身,向着逐渐模糊的背影微笑着挥手,等到眺望的远处再也看不见那道小小的背影,她撩开睡衣,从绑在小腿处的绳套上抽出了一柄银色的小刀。
转而,坚毅回身,一步一步迎向来路的黑暗之中......
良久,空旷的廊道内,一阵刀兵碰撞过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痛苦的闷哼,传出了血肉撕裂的声音。
......
吴廖谨小慎微地拿起制作好的十字木扇,带领小白,来到林中较为偏僻的一处。
这里远离族人居住的区域,不会招来一群人围观,又靠近草原,树木稀疏,少有族人路过,同时距离水源也不是太远,在烧制木炭的土窑对面不过几百步的路程。
他打算单独教授小白制造高炉炼铁的方法。
如此谨慎得选择炼铁的地点,一方面是为将来采矿、制炭、炼铁一条龙制造链成型打下基础,提前规划炼铁的区域,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炼铁核心技术保密不外传的需要。
高炉炉体制作需要挖取水潭潭底柔软的黄泥,吴廖专门向鹭和库借用了四个脸盆大小的陶盆,亲自撸起裤腿来到水边,捞了满满四盆黄泥,为了搬到预先清理干净地面的地点,来回奔波了四趟。
而小白则负责搬运木炭和已经敲碎成褐红色粉末的铁矿石粉。
铁矿石粉比他预想的要少很多。
当初四个人从山上费力地扛回四袋石头,现在只用一个大陶罐就装下了。
满当当一陶罐的铁矿石粉抱起来很重,看起来很多,但是在炼制的时候一定会有大量的损耗,届时,能不能熔炼出半罐的铁水都难以言说,够不够打造三把铁质武器就更不好说了。
如果是打造三把如同那把黄铜长矛规格的纯铁长矛,这么一点铁矿石粉是绝对不够用的,就算是直接把一满罐褐红色的粉末和成泥,也捏不出三把长矛出来。
吴廖捏了捏眉心,恨不得回到早晨准备演讲前,狠狠扇那个时候的自己两大嘴巴,让他别给未来的自己找这么个麻烦。
可惜大话已经说出去了,覆水难收。
如果自己打出去的诳语,画出来的大饼没有兑现,好不容易在族人面前树立起的威信就彻底泡汤了。
回想狼头族长来找自己时,他还气势汹汹地劝人家尽职尽责,催族长大人抓紧时间为自己找三个志愿者试用第一批铁质武器。
这三个人一定会提前在脑海中对铁制武器进行过度的脑补,最有可能是以自己在台上演讲时举着的黄铜长矛为蓝本。
“如果我到时候没有炼制出三把铁质武器,如果炼制出来的武器距离他们的预想中‘强大’的武器差距太大,那三个嗷嗷待哺的家伙会不会有强烈的排斥反应?会不会对信心高昂的族人们来一波反向输出?会不会让族人们凝聚起来的心再一次崩溃?到时候又要怎么办?”
烈日炎炎,吴廖捧起泥巴,蹲在地上,堆砌着炉体,却觉得手指僵劲不能动。
他开始考虑,要不要自己挑个时间,偷偷跑到山上,挖一些铁矿石回来。
至于需不需要带上其他人,吴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不下面子。
小白放下微肉的大腿,也蹲下身,挨在吴廖的身侧,双手抱住白嫩的膝盖,任由一头雪白的长发散搭在后背,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手上的动作,忽然间,她开口问道:“祭司大人,您的动作有些迟疑,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吗?是不是泥土不够?您不用顾忌我,要不我再去捞一些?”
吴廖瞬间拉回思绪,将注意力重新凝聚在当下的工作上,略有些尴尬的扯起嘴角,笑答道:“没有没有,刚才只是在想一些其他的事情。”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吴廖的内心暗自掩面。
......
一直忙碌到下午,太阳开始西斜。
一滴滴散发极高温度的赤黄色的铁水从炉底落下,在落满白色灰烬的坑道底部凝结,黯淡,形成一颗颗不规则得铁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