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打扰您了,鳄老。”
吴廖状如平常略带恭敬地向鳄老打起招呼,视线落在老先生满头银霜上。他下意识间抬起手指,捋了捋额前同样银白如弦的发丝,嘴角不自禁勾起一抹无奈的微笑。
“鳄老。”
虎背熊腰,面庞泛着阴郁的狼头见到鳄老,也收敛起所有的情绪,低下高出吴廖一个脑袋的头颅,恭恭敬敬地问好。
“您这木屋看起来真别致,不是嚎狼族常见的样式呢。”吴廖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座小屋带给他的视觉冲击实在有些难以忽略。
“嗯没错。”鳄老轻轻颔首,“这是我早年游历的时候,从猫人族那里偷学的造屋方法。虽然用到的木头比我们嚎狼族的尖屋多很多,但同样也比尖屋更宽敞,更结实。”
“猫人族?”
吴廖的耳朵顷刻间支棱了起来。
不想,等待半晌,却没有听到耳朵边传来后续。
回眸见鳄老挂起和蔼的微笑,吴廖果断放弃追问,抓准时机,直入主题。
“鳄老,请问昨日解体的动物还有剩余么?”
“剩余?”
鳄老闻言,神色微微一怔,用一对略显浑浊的深红眼眸扫过吴廖和狼头,略显诧异地回道。
“有。昨日入夜前,我解体了三头鹰那小子带回来的黑猪,肉已经分出去了,骨头撂在屋后晒干,肺、肝和心也被我吃掉了,剩余的内脏没来得及扔......”
说话间,鳄老不动声色地瞧过吴廖炯炯有神的视线,旋即让开门扉,侧过身子伸手掀起门帘:“更早些时候解体的野兽,除了皮骨,其他的都已经处理掉了。祭司大人要是感兴趣,那就进屋来看吧。”
吴廖露出标准的微笑,表示敬意地点点头,先一步低下脑袋钻入屋内。
走出刺眼的阳光在地面上划出的边界,视野陡然暗淡,片刻之后,屋内的一切便清明起来。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血液和肥肉混合的腥味,很明显,略淡,但并不觉得油腻。
靠近门口的左墙边摆放了两樽半人高的直筒陶缸,缸壁呈浸水木头般的深褐色,缸顶各盖有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
他顺着墙边向右扫去,环顾四周。
一张紧贴角落的泥床上铺满了枯黄色的干草,干草上平平展展地垫着一张不知是什么动物剥下来的皮,兽皮表面布满黑白灰相间的绒毛,颜色分明,根根毛发清晰可辨,明显经常清洗打理。
窗边的墙根,放置着两块环抱粗细,高及腰际的木桩。
阳光透过窗帘卷起的窗口打在木桩表面,清晰得映照出枯萎的年轮切面上入木三分的暗红血迹,和一道道劈入纹理,互相交错的刀痕。
吴廖皱了皱眉头,总觉得的哪里奇怪。
直到耳边嗡嗡鸣叫,有细小的黑影飞速掠过,他才意识到,那两块被当做案板使用的木桩上竟然没有落一只苍蝇。
想必是经常清洗吧。
“祭司大人,那些内脏都被我暂时放在了缸里。”
苍老但饱含中气的声音唤回了吴廖的注意力,他顺着鳄老的视线和手中的动作,将目光落在了门口的两樽大陶缸上。
鳄老揭开其中一个陶缸的盖子。
霎时,一堆互相堆叠,相互纠缠,包裹着墨绿色的圆滚滚的白色肠子如同一条条又白又长又胖的长虫撞入眼帘,连带着一坨坨微微泛黄粘连脂肪的网膜,沉在泛着黄红血色的水面之下。
相比踏入房屋时闻见的更浓重的腥臭味顷刻间扑面而来,即刻弥漫在不大的木屋中。
吴廖下意识紧了紧眉头。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这些腥臭的内脏难以处理,要是入夜之后扔掉,容易招惹野兽的觊觎,万一被一些鼻子灵敏的狡猾野兽寻着气味趁夜摸到部落里,容易出现大麻烦。所以,我只能将它们暂时泡在水里,掩盖一些气味,等到第二天天亮再拿出林子丢掉。”
鳄老解释的同时,默不作声地将两人的脸色纳入眼中,待吴廖和狼头的目光都扫过缸中之物,便当即拿起木板,重新盖上。
吴廖点点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目光在陶缸上停留许久,忽而转动眼眸问道:“另一个陶缸里装的是什么?”
鳄老没有立即回答,他不慌不忙的上前,抬手提起木板。
一颗颗剔得干干净净,看不见一丝血肉的森白头骨堆放在缸里,最上面的三颗看起来像是猪的骨头,而下层的头骨被上层的白骨遮掩,隐隐看到了巨大深棕色的喙和红色的羽毛。
“头骨的处理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要是晾晒得太干,凿洞的时候容易碎裂,我就先把它们放在缸里存着。”
“凿洞?”
留着头骨做什么?
凿洞?
难道要挂在墙上当装饰品么?
鳄老从吴廖的眼中看出了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他从中嗅到了一丝滑稽的气息。
顷刻间,满面春风洋溢在那张经由岁月打磨,变得再无棱角的脸上,他操着那口略微沙哑又不显疲态的嗓音耐心解释道
“头骨有各种各样的用途。一整块完整的头骨,经过加工,可以制作成项链,骨刀,骨牌和骨针,有些部落的祭祀,也常使用到完整的头骨。我年轻游历的时候到过白金之山,那里的熊人族还喜欢用敌人的头骨作碗,将完整的头盖骨剥离下来,用它喝水吃肉......”
喂喂喂...
喂喂喂!
我们难道说的不是野兽的头骨吗?
不一直是野兽的头骨吗!
突然就提到人的头骨了?!
白金之山?
熊人族?!
用人的头骨盛水吃饭?!
原本,吴廖虚心地聆听着,忽然间,他只觉得全身上下窜过一道极快的电流,后颈和胳膊上的汗毛伴随着鸡皮疙瘩纷纷炸起。
他真心开始祈祷,希望不要和熊人族和熊瞎子扯上关系。
“所以,为了保证头骨的完整,熊人族在处理头骨的时候需要非常谨慎。一般都会用小刀在颅骨的底部钻一个大点的洞,用一根细一点的木棍插进去,将脑搅碎,然后倾倒出来......”
吴廖蹙紧眼角,皱起眉头,死抿着嘴唇听着鳄老细致又耐心的讲述,脑海和鼻腔深处总觉得有点发涩。
“......只要洗干净...啊,对不起,祭司大人,我这把老骨头一提到年轻时候的见闻,就有些难掩的激动,似乎讲得有些忘乎所以了。”
鳄老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低头。
吴廖立刻摆了摆手,心中另一个自己却在忙不迭地连连点头:“没事没事,只要您不要去突然拿锥子切除额叶,再多讲一些都可以,您开心就好。”
“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