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麻烦了......”
巨狼族族地。
靠近溪水的一间由土石堆砌的小屋。
浑身雪白的女子卸下右侧披肩,贴靠外墙盘坐。她大汗淋漓,紧拉的睫毛不住地颤抖,嘴唇苍白,表情强忍痛苦。
白色的皮毛滑过肩头,与裹胸的兽皮相齐,锁骨附近裸露的肌肤骇然变得暗红发紫,隐隐有淤血流动,撑得皮肤肿胀紧绷。
而一名男子正小心翼翼地捻起兽皮衣物,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创伤的每一处细节,两根轻盈的指头就像蝴蝶抓取晨露。
“利姆!雪狼大人的伤势怎么样?”
仅胯间和胸间各缠一块兽皮的女子紧紧抓着长矛,被太阳嗮成小麦肤色的手背也渐渐泛白,死死内扣的指尖更是毫无血色。
“情况不是很好......”
叫利姆的男子查看完伤口直起身,轻轻将原本盖在雪狼伤处的兽皮搭在他处。雪狼的眼睛稍稍睁开一条缝隙,轻扫四周,后抬起不会牵动伤势的左手,打算将褪下的披肩重新盖上肩头,却被利姆迅速探手拦住。
“现在先这样敞着吧,最近,您最好不要再动右臂右肩了。虽然皮肉没有明显的破裂,但是里面的骨头已经断了。还好我早就预料到会出现类似的事,提前带上了一些族地附近的草药,正好背囊就在屋里,我现在就碾碎一些给您敷上......”
利姆的话还未说完,隐隐蕴藏着雷云的声音便从旁炸起:“你早就知道雪狼大人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利姆一边慢条斯理地走向屋子的角落,不慌不忙地在一个一臂高的单绳兽皮背囊里掏出一件又一件石制物什,一边头也不回地回答道:“为了以防万一,我预想过这次召集会议可能会发生的所有的事,并对每一种情况都做出了准备。”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雪狼大人?!这样她也不会受伤......”
健硕的女子刚言至一半,雪狼忽然开口。
“伊姆...这不能怪利姆......”
似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来声音轻轻震颤着,摇摆着,犹如高耸的竹竿忽然失去了根基,好像说话声稍微大一些,就会化作疼痛的雨水从高空坠落而下。
“你哥哥他只是......只是做了准备......”
“首领,您少说话,呼吸的时候尽量轻微,剩下的话我来说吧。”利姆从一块两掌大的兽皮袋子中取出十几片白里透红的花瓣,花瓣却并不轻薄,如同多肉的叶片,肥硕又饱满。
利姆取出一块手掌长短的长条状石板,石板如一叶扁舟,中央被磨出船仓般的凹陷。他右手拿起一块圆球状的褐色矿盐,将所有的花瓣放在石板凹槽中,而后用矿盐沿着凹槽前后反复滚动碾压。
肉色的花瓣顷刻间化作一滩烂泥,粘稠的汁水从花泥中挤压出来,均缓缓堆积在凹槽之中。
“妹妹,我在出发前就推测到黑狼可能会借助大会打压我们雪狼族,自然也告诉首领要万事小心。但这种事情就算提前知道了,也不能绝对避免。”
“该死的胡狼族和那头该死的黑狼!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来!”伊姆怒火焚眉,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
利姆将擀成纤维状的花瓣烂泥和挤出的汁液充分糅合,动作不慢的同时轻叹:“首领决定要来,你我就必须服从。你现在不应该怨愤已经出现的伤势,而是应该庆幸我为应对这种状况提前准备了足够分量的双月花......”
忽然,陌生的声音从门外插入他们的对话。
“哦,原来有双月花......本来我还担心雪狼族族长兼祭司大人是不是正因为伤势承受着疼痛的折磨,因此特意带来了我们族地的林猪根草,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
石屋的门帘被毫无征兆的掀开,一个如同女子般纤弱的男子披着厚厚的枭熊皮披肩从屋外闯进来。
幽蓝的瞳眸在背光中好似流转着溪水般澄澈的光芒,一头黑黄相间的长发齐肩摆动,转而对向突然刺来的注视。
“鬃狼......十四年前第一次见你,你还不叫这个名字。叫...小迪吧?”
雪狼盘坐在地上,目光冰冷斜视,感觉不到温度的汗水从额前两侧滑落,顺着雪白的肌肤和雪白的鬓角,滴落在正为她敷药的一双粗糙的手背上。
“我认识的那个叫小迪的男孩子,可是真正的雄性...即便年不满十岁,面对巨蚺那种怪物,就算明知道无法力敌,也要拿起地上的断枝直指巨蚺的眼睛,为了保护他人毫不退缩。可是现在站在我眼前这个叫‘鬃狼’的家伙是谁?嗯?仅仅是被搭上肩膀,就吓得连连恭维?嘶......我不记得我认识的人里有这么一个贪生怕死,毫无骨气的东西!”
雪狼不忍动了怒气,一口气用力太猛,牵动了肩头的伤势,瞬间,直钻入头顶的疼痛瞬间让她偏过了脑袋。
“贪生怕死,毫无骨气嘛......”
鬃狼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自顾自地将手中的一束根系般的林猪根草放在了小屋的墙边。
“小雪,我建议你不要学习那个叫‘小迪’的人,他是一个傻子,不知道飞得越高的虫子越容易被天上的鸟啄走。黑狼不是现在的你能对付的,不管是他,还是他手中的胡狼族,都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
噗嗤一声嗤笑。
犹如穿云箭矢,带着哨响划破寂静的同时创造了寂静。
不知是笑还是怒的弧度在雪狼的唇边勾勒:“吼?黑狼真这么强大?那他的右手是被谁夺取了?他不是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吗?!那又是什么人超出了他的想象?!”
“嗯......”
一双湛蓝的眸子毫无波澜地与雪狼对视。
“你不会在想他的右手是因为金狮为了惩罚他的失败而砍去的吧?”雪狼旋即轻蔑的嘁了一声,“那个女人我见一面就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她和你一样!都想着坐看云起伏!只要雨点没有落到自己的头上,就根本不会想着进屋!”
“......”
“怎么?你没听说吗?没有多派几个人去胡狼族里打听打听吗?哈哈哈,想让我告诉你?那我劝你抓紧去打听打听,在黑狼将所有的知情者封口之前!”
在一阵饱含轻蔑和怒意的嘲讽中,鬃狼被赶出了屋门。
天空云层翻涌,金色的阳光在穹顶之下的波涛中沸腾,极远处的地方似乎隐隐有轰鸣传来。
“祭司大人。”
一个打扮成胡狼族模样的男子忽然闪身,从房屋的另一侧显露小半身形。
俩人没有贸然靠近,一个站在门口望着天边,一个背靠拐角的墙壁,摆弄着手中的一张破洞的兽皮。
“怎么样。”
鬃狼目不斜视,眺望远方道。
“他们的黑狼,带四十个战士去草原那边抓一个人,结果回来的时候,死得只剩七个,黑狼自己也丢了一只右手。”
“什么人做的。”
鬃狼薄唇轻启,不见幅度地出声。
“没问出来。但有流言说是嚎狼族请来的外援。”
“外援嘛......”
鬃狼眺望着山林圈起的天空边缘正变化着各种形状的云端。
驻足停留片刻,便侧身离去。
而小屋拐角处,不知何时,那抹只露半块肩头的背影也消弭了踪迹。
......
入夜。
巨狼族族地的石厅中。
一道人影高坐上首。
“黑狼!我不在的这两天,你竟然召集了群狼!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座前,两个紧挨扶手的火盆摇曳着噼里啪啦作响的火焰。
摇摆的光芒下,橘红的瀑布包裹着娇小的身躯嵌在泥塑的座椅里。
“我想做的不是显而易见么。”
高台之下,黑狼昂首挺胸,跨腿齐肩而立。
他的左手轻抚在黄铜铸造的右拳拳锋上,而金属右拳拳心朝下,其掌指缝隙正按着一根闪烁着黄金色泽的短杖。
“别忘了我的要求!也是金狮的要求......”
“您是说活捉那位躲在嚎狼族的外族人...不,现在应该叫现任嚎狼族祭司吗?”黑狼出言打断了上首的话语。
“......”座椅上沉默了两秒,转而颔首道:“没错。”
“那实在是对不起,麻烦您通传金狮,现在这个要求,胡狼族怕是做不到了。”黑狼不卑不亢地点头示意,像是在向某一位坐在自己下方的朋友真诚的道歉。
“你敢违抗金狮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