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苓的筷子停在了锅里,番茄锅汩汩地冒泡,汤汁溅到她手背,她像没感觉一样。
云琛疑惑,“怎么了?不喜欢吃鱼?”
严苓马上摆摆头,又点头说:“喜欢鱼,喜欢鱼汤。”
那一锅奶白的脆皖鱼汤,曾洒在脚边。
那时没有玫瑰,她心里全是瑰色情欲。
现在满是玫瑰,她心里如止水般平静。
也许,这样也挺好。
有汤,有饭,也有人,在静静等她爱上。
————
夜里,严苓在次卧的床上翻上翻下,一支玫瑰在她手里被揉来揉去,馥香的花瓣,艳丽的红色,她喜欢的样子。
她打开衣柜门,换了套红色的内衣,再穿上黑色的连衣裙,走出房门。
云琛的房间下亮着灯,他房间里有声音,不像是打电话。
严苓附耳听门。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窑子里出来的妓,读懂了几个大字,就觉得自己能干革命了,老子先革了你的命!”
严苓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他是在练台词。
她怎么没听他说过,他有接什么干革命的戏。
她敲了敲门,云琛马上打开,见她穿着清凉,会心笑了一下。
梨涡浅浅,在男人脸上也是可爱的。
“你练什么呢?”严苓大大方方走进他房间,坐到床上。
云琛把门关上,到她身旁,把床上落的几页剧本收拢起来,“一个朋友的戏,他问我,我试着演一下。”
“反派吗?”严苓突然把头凑过去瞧他手里的剧本,圆圆的肩头就抵在他胸膛,“我看看嘛。”
云琛呼吸一滞,那蜜色的颈间满是馥郁芬芳,从他的方向看下去,黑色的连衣裙,领口略低,可以看到弧形的红色蕾丝边。
他的手掌轻轻扶在她肩头,严苓没有抗拒,她还看着他手中的A4纸。
云琛没有操之过急,缓缓将身体向她倾倒,几乎拢她在怀里。
“这是《无尘风月》,”严苓猛然转头,看着云琛,“吴导的《无尘风月》,我去试过女二。”
她没选上女二,女二给了依莉莎,还大吵了一架。
云琛突然眼神闪烁,他收走了稿纸,笑笑说:“反派角色一直没定下来,我朋友要去试试,我帮他看看。”
严苓眼眸落下来,把掉落到脸侧的头发别在耳后,漂亮的颈线露出来。
云琛放好文件,重新坐回床上,严苓却站了起来。
“你是不是想演这个角色?”
严苓在波云诡谲的时尚圈摸爬滚打多年,不说道行深,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谁要去试镜,会找一个和自己有同样竞争条件的人请教。
云琛不过是在“无中生友”。
“什么都瞒不过你。”云琛摸摸领口,向她靠近一步。
严苓手指尖点在他心口,说:“为什么要瞒呢?”
云琛说:“万一没选上,很丢脸啊,我不想在你面前丢脸。”
严苓哽了一下,扯出一个笑,扬起脸说:“不选你,是他们没眼光,你有什么好丢脸的。”
云琛低头发笑,双手握住她放在心口的手,她能感觉到他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
“苓苓,我喜欢你,真的。”
严苓铮然看着他,转而,玩味地笑了,说:“加一句真的,是怕我不相信?”
云琛有些无语,“你要这么破坏气氛吗?”
严苓收回手,又伸臂环抱住他的肩,感觉他的心跳又快了。
云琛眼中有了欲念,手掌正要去搂她的腰。
她突然后退了一步,笑盈盈地说:“早点睡吧,我帮你关门。”
说完,她干净利落地关上了他的房门。
云琛愣怔了好半天,而后沮丧地躺在了床上。
严苓回到次卧,盘膝坐在床头,在通讯录里滑了一圈,在梁穆的名字上停下。
她双手撑在额头上想了很久,最终将他的名字滑走,打给了杰森。
“公主,什么吩咐?”
杰森依旧如故,语气比以前多出些兴奋,他们已经几个月没见了。
严苓咬着指甲,倒在枕头上,说:“吴导的《无尘风月》你是不是有路子?我一个朋友想争取反派的角色。”
“祖宗,《无尘风月》的路子不就是梁少吗?你张个口,就有了。”杰森翻着白眼说道。
“我不找他,他都要结婚了,我找他干嘛,等人老婆来打我呀,”严苓说,“你有别的路子吗?我朋友戏很好的,只要不碰到像依莉莎这种事,公平竞争,他肯定没问题的。”
杰森想想觉得她说得也对,这时候,严苓的确不适合去找梁穆。
“好啦好啦,我帮你问问,我这儿不是很稳当,关系得绕弯。你要不行,可以跟程董说说,他那边应该也行的。”
“跟程景行做买卖,我得掉一层皮,不要,”严苓坚决拒绝,“你先帮我问问吧,行不行再说。”
“好好好。”
挂了电话,手机一丢。
严苓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心里空空的,钱包也空空的,只有玫瑰在床头,陪她绽放。
————
“哇,盛千星真的太帅了!”前台小姑娘拿着手机低声尖叫。
工位上,摸鱼看哥哥,不能太夸张。
另一个小姑娘把手机撞过来,愤然说:“这人的眼睛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居然说哥哥丑,来来来,我们把保护给哥哥打上。”
第一个小姑娘更气,两根拇指在手机上疯狂敲击,“我把哥哥的素颜照发到评论区,@这个不长眼的。”
两杯咖啡放到前台台面上,小姑娘习惯性地说了一句:“外卖放这里就可以了。”
那人却没走,还探过身来看她们,“看什么这么有意思?”
“盛千星,你不认……”小姑娘转过头,吓傻了,马上推推同伴,立即立正站好,“梁董,您来了。”
那小姑娘一站起来,视线一下开阔,看到梁穆后面冷着脸的齐轩泽,还有臭着脸的穆时总经理秦总,以及各部门总监,十多号人乌泱泱的…………
人手一杯咖啡,梁穆请的。
他今天代表集团来视察子公司穆时基金,总经理秦总带着一众高管下去迎接,没想到这工作百密一疏,前台两小妹妹插科打诨被抓了包。
小姑娘快哭了,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笑容和煦的男人。
“我想再看看那张照片,可以吗?”梁穆笑得春暖花开,还欠欠身,伸出手来。
小姑娘舌头打结,“梁……梁梁董,您说哪张照片?”
梁穆描述说:“啊,就是那个男人躺在床上的……”
“哦,素颜照。”小姑娘马上翻出来,给梁穆看。
照片上的男人脸型的确有些像程景行,但眉宇间的英气差了太多,眼神更是不对,有股子邪气。
确实不像他妹夫。
他仔仔细细把照片的边边角角都看了一遍,视线焦点落在他的床边,白色的窗格上。
五彩的阳光,梦幻如仙境。
梁穆笑了笑,把手机还给小姑娘,带着人,缓步走去最大的会议室。
会开到中午,梁穆对穆时的经营情况还算满意,投的几个项目前景不错。
说到吴导的《无尘风月》,他多交待了一句:“吴导对作品质量要求很高,我们不要干涉他创作的事,他用什么人,什么景,他自己去选。”
这话点的是秦总,他拿依莉莎要角色的事来问他,这笔,他还记得。
秦总此时背脊有些发凉,捋了下头上的少年白,心道不好,这事整岔了。
会开完,秦总留梁穆吃饭,梁穆推说有事,带着齐轩泽急急往外走。
齐轩泽问:“您昨天答应宋小姐中午吃饭,她已经在鹤楼了,现在过去吗?”
“跟她说,我有事,不去了。”
梁穆回得淡然,齐轩泽闪过一丝犹疑,但没说什么,打电话去办。
两人走到前台,前台小姑娘站得笔直,余光看到了梁穆过来,立即对面前正在咨询她的男人说:“先生,现在中午了,您没预约,秦总不会见的。”
男人大叹一声,“我都等三个小时了,他真的约我上午来。”
小姑娘额头冒汗,“先生,我这里真的没有预约记录,您稍安勿躁,我帮您再问问。”
梁穆起先没在意,走过去才认出这个胖胖的男人,“杰森?”
杰森用纸巾擦着汗,甩头过来一看,哑了一下嗓子,“梁董。”
梁穆看见他,心情不知怎的好了起来,舒朗眉目似煦暖的阳光,“你怎么来这里?跟穆时有合作?”
杰森舔舔唇,圆圆的鼻头上,汗直往外冒,“我有点私事,找个人,找个人。”
梁穆热心道:“我来开了一上午的会,你找的人可能被我绊住了,你找谁,我帮你叫。”
前台小姑娘瞬间傻了眼,忙说:“这位先生找秦总,秦总马上来了。”
上班追星被抓包,现在又挡了老板的朋友,小姑娘心里打鼓,明天还能来上班吗?
杰森这时候一点儿不想见秦总了,严苓说了不让他找梁穆,这时候撞上了,他恨不得脚底抹油。
秦总很快跑出来了,说:“梁董,我去个洗手间的功夫,您怎么都走这儿了,真不留下吃饭吗?”
“不了,下次吧,”梁穆笑着,把手搭在杰森的肩膀上,“我这位朋友说来找你有事。”
杰森动也不敢动,眼睛直转,怎么办?等会编个瞎话混过去,反正梁穆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事来的。
秦总看着杰森,马上反应过来,“杰森,严苓的经纪人是吧,小陈跟我提过的,不好意思,我上午有会。”
杰森忙客套:“没事没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怎么这么说,”秦总眼神往梁穆瞟去,“严小姐的事,能不重要吗。”
杰森咽了咽口水。
梁穆清爽俊颜更加晴朗,看向杰森,“苓苓让你来的?”
杰森快哭了,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的事。”
秦总疑惑,“小陈昨天电话里不是说严小姐托您,问问《无尘风月》选角的事吗?”
“她开始接戏了?”梁穆眼睛更有神采,“她想演什么?”
“她……”
杰森想找找这里有没有容得下他的地缝。
梁穆见他面有难色,沉了沉眸,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跟经纪公司解约,你现在应该不是她经纪人了,她托你过来,到底什么事?”
都到这个份上了,杰森再不说,梁穆今天是要把他扣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梁穆说:“梁董,这事,苓苓就算骂死我,我今天也要说了。”
梁穆轻蹙起眉,目光迥然。
杰森敞开嗓门说:“我们家苓苓早就去试镜《无尘风月》的女二了,您给吴导打招呼,让依莉莎拿了角色,苓苓满心期待去试镜,结果是去给您前女友陪跑的。依莉莎拿了也就拿了吧,非要在现场跟苓苓显摆,说什么您只喜欢她那样识趣的女人,我们家苓苓这种天天缠着你的,只会招你讨厌。”
梁穆跟被人打了个组合拳一样,愣在当场,白日惊雷也不过如此了。
他看向秦总,秦总面色铁青。
梁穆一双眸子盛惯了春风,现在却如疾风骤雨,他怒不可遏,“我什么时候跟吴导打过招呼,你干了什么?”
秦总嗓子像被人掐住了,“梁董,我……我拜托齐助理问过您意思,您说让我自行处理,我以为就照旧了。”
“照旧?”梁穆惊愕,瞳仁不停晃动,“哪里来的旧?”
秦总忙道:“依莉莎看上我们投的一些项目,请我们去给她疏通一下关系,您不都默许了吗?我以为这次,您让我自行处理,是让我去办。”
梁穆看向齐轩泽,道:“你没把我的原话告诉他吗?我说,那些女人,他爱照顾不照顾,他爱管闲事是他的事,我没让他这么干过。你觉得这话的意思是要他自行处理?”
齐轩泽低了个头,道:“对不起,梁董,我理解有误。”
梁穆气懵了,扶着额头,转了半圈,又对着秦总说:“我没有默许过任何事情,这些人,我分手的时候,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我自己的风流债,理干净了,你倒是天天给我捡起来。依莉莎这样的,还有吗?”
秦总心里慌,说话抖:“没……没有了,没有了。”
梁穆压压眉心,“联系吴导,开拍前把依莉莎给我撤了,还有,依莉莎所有跟梁氏有关的合作全部停掉,这次明白了吗?”
秦总点头如捣蒜,“知道了,知道了。”
杰森暗爽了半天,此时又迎上了梁穆的目光。
梁穆眸眼哀沉,灰蒙蒙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回过味来,她离开御景公寓那天,说他把前任都当朋友,是什么意思。
对不重要的人手软,就是在对在乎的人残忍。
他说要与她做朋友,她那样抗拒,她该是对他有多失望。
是他活该的,他让她误会,她与这些前任并无二致。
但不是,从来不是,她是所有的例外,朋友中最例外的,恋人中也是最例外的。
她是他唯一动过真心的女人。
前台门口人来人往的,不是个交谈的地方。
梁穆把杰森带到一间小会议室,问他:“她是不是还想要这个角色?她想演吗?”
杰森摇头说:“哎,她试镜之后,就不想这个事了,当时觉得不演也好,空出档期,可以准备时装周。哎……她最想走的ziaga的秀,今年没请她……”
梁穆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他转过身,看落地窗外的车流。
她三十三岁,又不是什么秘密,女模的职业法则,他也不是不知道。
她一直在他身边,他竟然现在才意识到,她卡在职业瓶颈处很久了。
他太过专注于自己的痛苦,自己的生活中。
他的温柔,他的关心,于她而言,都只做到了表面。
别说恋人,他连朋友都做得不称职。
忽而想起赵泽的话,他像他,在女人方面,太过关注自己……
想到这里,他像是回到了那件暗冷的探视房间,隔着玻璃,看到被关在牢房里的人,不是赵泽,而是自己。
“梁董,你还好吧?”杰森心细,感知到梁穆的情绪变化。
梁穆回过神来,拍拍杰森的肩,问:“她今天托你来……到底为什么事?还是电影的事吗?”
“哎呀,不是,”杰森摆手说,“不是为她自己的事。无尘风月的反派角色一直没有定演员,苓苓有个朋友想去争取一下。她托我问问是不是有人内定了,如果没有,她想推荐她朋友去。”
既是她的需求,这次,他说什么也要办到。
梁穆侧身,眼中回暖了一些,笑着问:“她朋友谁啊?”
杰森道:“云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