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尼家偈语 雪吟难解静安意
弱女筹谋 彭婕拒吃解剖仇
叶亚芬遇害对于白森家来说真是天塌地陷了,白森不仅仅是沉痛、悲哀,他后悔为什么不陪同亚芬一同到吕向阳家?自己这Y派身份就不能到县长家去吗!这突如其来的事故使白森的精神完全垮塌下来。忽然,白森想,这也许不是叶亚芬,会不会是自己看走眼了?他把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单子全都掀开了。躺在床上的这具僵硬的尸体就是自己的叶亚芬啊,千真万确啊!白森大叫一声:“亚芬啊!你这是这怎么的啦?”脚下忽然失去支撑,整个太平间都剧烈的旋转颠簸起来,白森一头栽倒在这阴冷窒息的太平间。
白雪吟早晨醒来,却不像往日那样听到叶姨和爸爸的走动的脚步声及说话的声音。她想,昨天晚饭是不是多喝了酒,早晨没起来呀!她先到西厢房叶阿姨住房,门开着。她进屋,见床上被子虽然整整齐齐的,显然是有人躺过的,是叶阿姨早起就整理好了床铺,然后又躺床上休息一会儿,还是昨晚根本就没在这屋住呢?看起来,叶姨可能是跟爸爸住一起了吧,白雪吟又来到正房西边爸爸的住房,见房门紧关着,她断定爸爸和叶阿姨是住在一起了,因为今天他们就到民政局革委会领结婚证了!白雪吟心里暗自为爸爸和叶阿姨高兴,两个人终于走到一起了,就让爸爸和叶姨多休息一会儿吧,难得有这么好的心情睡一个早觉。她走出正房,来到厨房,把昨晚的剩饭剩菜都热好了,叫醒还在床上睡着的雪莲和雪峰,白雪吟又回到厨房,把饭菜碗筷都摆上餐桌。白雪莲、白雪峰也都起来收拾好了自己,来到餐桌旁。
白雪莲问白雪吟说:“爸爸和叶姨呢?”
还不等白雪吟回答,白雪峰看着白雪莲说:“昨天晚饭不都改口了吗?应该叫妈妈。”
白雪吟赞成雪峰的提醒,说:“爸爸妈妈晚上睡在爸爸的房间里,他们还没睡醒。难得爸爸妈妈睡这么个早觉,我也没叫醒他们。”
雪莲雪峰都能理解白雪吟的想法,不想去叫醒叶妈妈和爸爸,他们难得这样舒心、安逸的睡个早觉。她们把饭菜都分出一份,放到锅里的帘子上,盖好锅盖,留给爸爸和叶妈妈起来吃。白雪莲、白雪峰吃完饭上学走了。
白雪吟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到东厢房后边的鸡舍,把鸡食槽和水盆都洗涮干净后添食添水,把新下的鸡蛋都收起来放到墙角的篮子里。她这才回到前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她走到院门口,回头看着这居住有十几年的院落、那株高大的傲然挺立在院子中央的老槐树,尽管房舍已经破旧,但这可都是古代建筑啊!很整洁的一正两厢的院落,远离喧嚣的县城,确实少了很多的麻烦。比如半夜电台发表重要讲话或文章,在文化学习活动的年月,都要起床连夜到单位学习座谈的,有时候还要敲锣打鼓的上街庆祝。他们孤零零的住在远离县城六里地的顾家大院儿,这些就都免了。
白雪吟的目光又落在正房西边爸爸的住室的窗子上,那雕花的窗棱,原来都是用纸糊的,现在都换成玻璃了。她暗自高兴,这个家终于又完整了,爸爸和叶妈妈一定非常幸福。
白雪吟走出西边的居安门,回头把门关好,又退后几步,她仰头注视着门上梁子上那斑斑驳驳的“居安门”三个隶书体大字。据说这是解放初外公把顾家大院老宅都捐给新成立的人民政府了,一家四口迁居到这里住的,这里原来是顾家学堂,南边儿有门,可以直接通到前边儿的顾家老宅。老宅捐给政府后,顾家学堂的南门儿也就封闭了,在这西边墙上开凿了这居安门。居安门,寄托着顾家一家人的美好期望,这也是平民百姓的期望啊。人生多难,安居甚难呐,结果非但没有安居,外公顾济民和爸爸周安瑞被枪毙了,外婆据说就死在正房东屋里的床上,妈妈顾掬贤至今下落不明。想到这些,白雪吟叹息着流下泪来。
白雪吟擦干了眼泪,慢步走向八角亭,在八角亭东边的正门,她又停住了脚步。她反复的默念着八角亭正门两边的那幅盈联:忠厚慈爱大义可避祸消灾承祖德,种桑养蚕缫丝能暖衣饱食育儿孙。据说这个顾家大院儿和这个八角亭始建于明末清初年间,白雪吟微微的摇摇头,时代不同了:忠厚慈爱大义就很没有阶级性啊,现在都是集体和全民所有制,哪里还允许个人种桑养蚕缫丝啊!她绕过八角亭,走上七星河的安邦桥。她要直接走小路去找李莉,她俩约好了,十点钟要到县革委政治部去报到的。白雪吟想,今天,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天,从今天开始,我白雪吟就有工资啦。
白雪吟走下安邦桥,沿原来她上学走的较宽的可行走车辆的大路走了一段,她就踏上了向着西北方向直接进县城的田间小路。
就在这时,听前边远处有人叫着“雪吟,雪吟。”白雪吟见是吕明修,他步履匆匆、神色慌张的边走边喊着。
吕明修气喘吁吁的来到白雪吟身边,那张俊俏的白面书生的脸有些走形,两道黑眉紧压着那双红肿的眼睛,他说:“雪吟,你这是到哪去呀?”
白雪吟也正想问吕明修呢?还是先回答说:“我去找李莉,通知我们十点到县革委政治部报到,吕书记,你这是——”
吕明修紧皱着眉头说:“先不用去报到了,我来找你,告诉你一个——哎呀,怎么说呢?雪吟哪,你可要坚持住啊!噩耗,灾难哪!”吕明修似乎颠量着怎么讲诉足以让白雪吟精神崩溃的这件事。
白雪吟从吕明修的眼神和那严肃的面部表情上判断,一定是自己的工作泡汤了,这么好的工作不会轻易就落在她这个黑五类的头上的。还是爸爸说的对呀,革委会怎么会录用一个Y派的女儿?或许爸爸恢复教师工作也是一场空欢喜一场了。
吕明修又重复说:“发生了很不幸的事啊!雪吟呐,我甚至不敢向你说出这件事啊!”
白雪吟原以为爸爸对她招干的担心是多余的,看起来这就是现实啊,爸爸的担心是正确的。自己这个家庭背景,在这个讲阶级的时代里,注定就是个悲剧呀!她心里一阵发冷:
“吕书记,你说吧,我是能承受的住的,就不是我招干的事作废了吗?”
吕明修摇着头说:“不是,不是,县革委有文件吗,怎么会有作废呢?政审合格后凭成绩录用吗,这件事你多虑了!”
白雪吟想,听孟艺姐讲过,这吕明修摸她的乳房,还让郑德军揍了一顿。今天,他吕明修或许是又要搞什么阴谋吧,白雪吟疑惑的看着吕明修。
吕明修也不想再吊白雪吟的胃口了,他直截了当的说:“雪吟,你可要挺得住啊!叶姨昨天晚上被歹徒用刀刺死了,你爸爸也是九死一生,正在医院抢救。”
晴天霹雳呀,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出乎意料的恶耗,使白雪吟象触及了高压电线一样,大脑麻木,全身酥软,“啊”的叫了一声,昏倒在地。
吕明修蹲下身去,他把人事不醒的白雪吟抱在怀里。他本来想,自己要抢先第一个把这恶耗告诉给白雪吟,在这种灭顶之灾的沉重打击下,白雪吟会和自己有一种反常的举动:或抱住他吕明修痛哭,或完全倾倒于他的怀里,没想到,白雪吟竟然如同一棒子打到后脑海上一样,被击倒在地,昏厥过去了。
吕明修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的、可以放肆的欣赏白雪吟这张漂亮迷人的面孔:这简直就是技艺高超的画师把所有女人的美都集于这一张脸上了。他四处看看,没有人,就俯下头亲吻白雪吟,他隔着那薄薄的浅蓝色外衣使劲的抓白雪吟的胸部。吕明修难以控制自己的冲动,抬头看看路旁的桑树林子,抱着白雪吟,站起来,他要把白雪吟抱进小路边的桑树林中,在那里,他吕明修可以为所欲为了……
就在吕明修抱起白雪吟想往旁边的桑树林走的时候,见南边路上不远处一辆吉普车向顾家大院开去,车上人似乎也注意到这边便道上的事了。吕明修见车停下了,从车上下来一个人,仔细一看:“啊,是爸爸吕向阳!”吕明修倒抽一口凉气,他迅速整理好白雪吟的衣服后,把白雪吟轻轻的放在地上,对吕向阳说:
“爸爸,你回来了,我正发愁呢,快过来看看白雪吟吧,人事不醒啊!你们来的正好,得赶紧送医院呐。”
吕向阳瞪着那只小眼睛,疑惑的看着吕明修问:“怎么回事?”
“妈妈让我来通知白雪吟,在这碰上了,我向她讲了实情,她就……就昏过去了。”吕明修遮遮掩掩的说。
吕向阳疑惑的看了吕明修一眼:“你妈让你来的?”说着蹲下身去,拉着白雪吟的两臂,一扭身把白雪吟背起来,向吉普车走去……吕向阳这套熟练的背法,是当年在战场上抢救伤员时练成的。
原来,吕向阳是专程从省城赶回蓉阳县的。他详细了解了叶亚芬被害的详细过程。得知就是康敬生和杨国威害死了叶亚芬,上次拦截艳艳也是这两个人。吕向阳就想到顾家大院找白雪吟进一步了解一下是怎么回事。路上就碰到了白雪吟休克这件事,这一相遇,,打破了吕明修的美梦,挽救了白雪吟。
上边有关部门对此案非常重视,要求有蓉阳县有关部门迅速查清康敬生、杨国威的罪行,从重从快处理。
案发第四天,全县召开万人公判大会,公开判决一批刑事犯罪分子。也就在这一天,白森一家和叶亚男一家为叶亚芬出殡。
白森住了两天院才醒过来。回到家后,他每天精神恍惚、痴痴呆呆的就只知道干活,别人跟他讲话他似乎都没有听到,你拉他一下叫他,他看着你愣愣地站着,依然不讲话。叶亚芬的死对白森是致命的一击啊!他想:人理不存在了,天理也不存在了。为什么灾难都接二连三的落到我白森的头上呢?叶亚芬,那么忠实、厚道、重义、守信的淳朴的善良女子,怎么就这样悲惨的死了呢!
白雪吟及妹妹白雪莲、弟弟白雪峰也都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中,一家四口,谁都能理解各自的感悲伤和痛苦,又谁都不能劝慰谁。
白雪吟理解爸爸白森,知道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经受了这无比沉重的打击,使他心灰意冷了。对这个世界,爸爸似乎再也没什么留恋的了,只是要把这三个孩子带大,能够独立生活。因为爸爸尽管不说话,可这两天,他都在默默地准备着叶亚芬的后事。
叶亚芬出殡那天早上,白森领着几个孩子到医院太平间,给叶亚芬清理身上的血迹,洗脸梳头,换上结婚时准备穿的衣服。就在他们要离开太平间的时候,艳艳和吕向阳搀扶着叶亚男也来到太平间。
叶亚男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容憔悴,精神萎靡、倦怠。一进太平间,她立刻扑到叶亚芬尸体上嚎啕大哭,边哭边说些自责的话,几个孩子也都跟着哭泣。
吕向阳见白森痴呆呆的站在那里,独自吞咽着泪水。就走过来跟他说:“白老师,听亚男说昨天墓穴都做好了。”
白森点点头说:“都做好了,就在吴琪的旁边,亚男姐姐安排的几个人很出力。”
吕向阳叹口气说:“这姐俩呀,咳,命运不济呀!”
……
九点钟,叶亚芬的灵车——一辆解放牌货车,缓缓的开出了县人民医院的大门。车上是带着重孝的白森、他的几个孩子和吕艳艳,白雪峰举着招魂幡站在灵柩前。灵车后面是一台租来的双排座小货车,驾驶室里坐着吕向阳和叶亚男,车上八九个人,是吕向阳雇来帮助下葬的农民。
叶亚芬的灵车从西边来到安仁桥,过了桥右拐沿着河向南就可以到南山坟地了。就在灵车刚要过桥时,却被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拦住了。戒严了,这条路禁止任何车辆和行人通过,据说一直到南山坟地,路两边都有荷枪实弹的民兵协助戒严。
吕向阳下了车,他来到桥头了解情况。两名警察见是县革委主任吕向阳,立刻敬了个举手礼,其中一名警察向吕向阳报告说:“报告吕主任,一会儿有几个处决死刑犯的车要从这里经过,到南山坟地执行死刑。”
吕向阳暗自想,今天县里开公判大会他为了给叶亚芬出殡没有参加,赶到这了,就让康敬生和杨国威等害死亚芬的死刑犯给叶亚芬祭灵,他点点头说:“这我知道,你们这里几名警察?谁负责?”
那名警察回答:“守桥的一共六名。我是负责人,叫万路。”
吕向阳拍拍万路的肩头说:“好,我交给你个任务,一会儿压着犯人的车过来,这个灵车就是被害人,要跟着押解犯人的车后边,你再安排一名警察,你们两个护卫的灵车,我的车就跟着零车后边。”
万路立正敬礼,响亮的回答:“是,坚决完成任务。”
就这样,在灵车的驾驶仓两边各站了一名警察,跟在押解死刑犯的车后面,缓缓的驶向南山坟地……
坟地的西头,康敬生、杨国威等四人被压下车,跪在草地上,他们的身后有十几名武警战士端着枪。指挥官一声令下:“执行!”
枪声响了,四个歹徒应声倒地,十几名武警战士立即上了军车而去。刑场一些人在忙着验尸、牌照……这一切都结束了,家里才收尸安葬。
坟地的东边,吕向阳、叶亚男、白森和孩子们在安葬叶亚芬,几位农民在在一锹锹的往墓坑里填土,叶亚男和几个孩子坐在草地上惊天动地的哭着。
坟地的西边,康敬生等被枪毙的四个歹徒,家里并没有人来收尸。几名在押的犯人在警察的看管下,用芦苇席子卷起尸体,放在墓坑里草草的埋藏了。
一天晚上,白雪吟来到白森的卧室。
白森面无表情的望着白雪吟。
白雪吟说:“爸爸,我和李莉被分到县广播站了,领导安排让我们有个思想准备,广播站正在跟省里联系,要送我和李莉到省里去培训。可是,爸爸,这个家怎么办哪?我叶姨不在了,你身体又不好,我走了也不放心哪。我想了想,还是先请个假,不去学习班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白森却突然开口讲话了,只说了一句话:“你就放心去吧,爸爸不糊涂,这个家我能管理好。”
白雪吟跟白森讲广播站的情况,有一年的试用期,工作一年后转正等;白森只是听着白雪吟讲,有时点点头,但始终没有再说话。
从叶亚芬去世后,白雪吟暗暗地滋生着一个心愿,她想找到生母顾掬贤,劝她跟爸爸在一起生活;这显然是出于白雪吟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的幼稚想法,但也并不是就没有这个可能。使白雪吟为难的是姑奶奶留下的“渐入蓬莱,别有天地”这八个字的谜底却无法揭晓,到哪里去找姑奶奶和妈妈呢?可是,又一想,若是轻容易就破解了,那妈妈不就处于危险的境地了吗?姑奶奶和妈妈既然留下这八个字,她们就相信我一定会弄明白这八个字的含义的。
一天下午下班,也就是她和李莉头午接到通知,明天要到省里参加学习班的那一天,本来下午她和李莉都可以不上班的,但白雪吟想到要问一下李挚老师,那八个字打一地名的谜底,所以下午五时多,她准备好第二天走时要带的东西后,就又来到广播站。
编辑室只有李挚一个人,白雪吟进了他的办公室:“李老师,有个难题想请教你。”
李挚放下正在编写的稿子,让白雪吟坐下:“说什么请教,我也不一定就有答案啊。”
白雪吟说:“有八个字的谜语,打一地名,这八个字是‘渐入蓬莱,别有天地’。”
李挚把一张稿纸递给白雪吟说:“来,你把这几个字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