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亚男可看不出会有那么好的日子。她说:“就是现在这样,吃不饱,饿不死,也能将就着过日子,只要人都能平平安安的,可别今天批审这个,明天批审那个的。让咱百姓都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哪个老百姓有那么大的野心啊。你就说那白森吧,那么好个老实人,给戴上个鸡右帽子。哎呀,刚才不是说批审鸡右吗?会不会又牵连到白森哪?听说他可是鸡右啊。”
“哎,那是两回事。这个他们一垮台,你看,还真少了很多麻烦了。起码就不用在饭前‘三敬三祝’了。我想,也得接受他们事件的教训了!现在咱们的形势呀,是需要有个人出来力挽狂澜,拨云见日呀!”吕向阳满脸企望的神情。
饭后,吕向阳站起身又向卧室走去。
叶亚男一把拉住吕向阳:“你整天闷坐在屋里,别闷出毛病来。现在是鸡左鸡右都吃光了,出去活动活动吧!”
吕向阳回过头,站在那里:“我看资料看报不也是活动吗?”
吕艳艳撒娇的看着吕向阳:“我妈妈是让你锻炼身体呀!坐在那是锻炼身体呀,装糊涂骗人!”
吕向阳回到客厅,坐在餐桌旁的方凳上,看着叶亚男说:“你也先别收拾桌子了,坐下,听我给你们娘俩讲讲健身之道。这身体好不好不在锻炼上,有时候是越锻炼越糟。咱就拿自行车为例吧,买了两辆自行车,一辆每天都骑几十里上百里,风吹雨淋日晒;另一辆呢,用油纸包好,防止生锈,一直放在那里不动。过了五年,经常骑着那辆自行车除了铃不响哪都响了,可是保养着没骑的那辆自行车呢,还是崭新如初啊!社会和个人也是如此,天天锻炼运动,结果越锻炼运动越糟,连饭都吃不饱了!”
吕艳艳眨巴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觉得吕向阳说得不对,可又无法反驳。
叶亚男板着脸对吕艳艳说:“这些话到外边可不要乱讲啊!”
“把我当傻子了!我爸爸说的不对,还是快出去运动锻炼吧!”吕艳艳推着吕向阳的肩头。
吕向阳走出院门,他倒背着手站在院门外有好一阵子,似乎在考虑自己究竟应该向什么地方走,到哪去运动锻炼。吕向阳向左走去。走到左边的十字路口,他又停下了脚步:继续向东沿着路走,就可以走到顾家山,当年顾济民、周安瑞就被枪毙在顾家山脚下;向北走呢?过了布甲路向前,就是县委县政府的东边,继续向前是县委家属房,那头一栋东头就是当年自己转换给特残军人孟景范的;向南走,到八角亭中学,中学前是一条向东南的田间小路,可以直通城外六里路远的顾家大院。
吕向阳向南走去,他不想在八角亭中学前通向东南的田间小路上走,他要继续向南走到城南那条路——也就是当年白雪吟上学常走的路。
吕向阳走到前一趟街东头,却见方玉晴站在路边向东张望:“方玉晴同志啊,看什么呢?”
方玉睛一愣,侧过身来,见是吕向阳,笑着说:“吕县长,吃过了!”
“哎,哪有吕县长,我现在是闲人一个,以后还是叫我老吕吧!”吕向阳来到方玉晴身边,也向着东方张望,除了绿油油的农田里的庄稼、桑树,也没有别的呀,远处影影绰绰的就是顾家大院了。
“老吕哇,我其实什么也没看。我在想啊,当年咱们轰轰烈烈的闹革命,八年抗战,三年解放战争,牺牲了多少人哪!你看现在,第一呢,好的传统没有了,你争我斗,都是窝里斗,第二呢……”这时,见八角亭中学那边有人走过来,方玉晴停止了说话。
那人在前一趟街拐向了西方。
方玉晴看着吕向阳说:“走吧,到我家坐坐,我儿子从北京来信了,我有些事很疑惑,也正要向老领导请教。”
向西拐十几米就是李成章和方玉晴的家。
吕向阳和方玉晴进了院子。
吕向阳问:“李成章现在身体怎么样?”
“腰不行,住几次医院了,现在只好在家养着了!”方玉晴说。
两个人进了李成章家的小客厅。
吕向阳四下看看:“你这房子格局跟我那基本一样,这小厅也不大,也就十来平米吧!”
“方领导,谁来了!”西屋卧室李成章的声音,接着,李成章弓着腰从西屋卧室走出来。
方玉晴赶紧去搀扶李成章。
李成章见是吕向阳,他愣住了,呐呐的不知说什么是好。
吕向阳走过去和李成章握手:“李校长啊,我这是不速之客呀,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到你家啊!”
李成章恢复了常态,他热情的:“欢迎吕县长,快请坐!”
吕向阳坐在靠东墙茶几南边的一把木椅上,李成章坐在靠对面墙的木椅上。方玉晴沏上茶水。
李成章苦笑着说:“我这身体呀,把方玉晴给拖累了,一天三餐的侍候我,实在感到过意不去啊!”
方玉晴给吕向阳倒了杯茶水,又给李成章倒上一杯:“老夫老妻的,怎么能谈得上拖累呢!你这校长可是用词不当啊。”
吕向阳自从他们那个事件后,一直在思考着当前的政治形势,推测着形势的发展,他多么盼望着祖国的政治生活和经济建设能快一点走上正轨呀。他问方玉晴:
“方玉晴同志,你儿子来信有什么好的消息吗?咱们这山沟县城,虽然每天听电台看报纸,可对形势发展总是吃不透哇!”
方玉晴回到卧室,拿出儿子郑德军来的信,厚厚的一叠子,她递给吕向阳:“这是最近的几封信,请领导审查!”说罢笑了起来。
吕向阳惊异的看着方玉晴,又看看李成章,笑着说:“方玉晴开玩笑,这可很难得啊,我们在县政府共事那么多年,还没听过方玉晴开玩笑。这都是李校长这位丈夫影响的吧?”
李成章笑了:“我这人哪,一天不知道愁,盲目乐观!”
方玉晴看了一眼李成章,对吕向阳说:“成章这个人哪,见到生人有些缅腆,熟了后不开玩笑不说话,一天我让他弄得哭笑不得啊!当年我和成章走到一起还亏了你这位主持正义,敢作敢为的吕县长啊,今天我向你告一状,你可要帮我好好教育教育李成章啊!”
吕向阳放下手里那一叠信:“玉晴、成章,你们夫妻这样和睦乐观相处,我很欣慰呀!你看那何玑和国仁,两个人是冤家对头,吵了一辈子。何玑硬是吵死了!”
“听说国仁和何玑的妹妹何琅结婚了,你知道吗?”方玉晴问吕向阳。
吕向阳点点头:“我也听说了。”他又拿起茶几上的一叠信“我这眼睛看也费劲,再说这是你们的家信哪!这样吧,你们把信都收好,还是你们二位把情况给我介绍一下,由方玉晴同志先谈,我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听你的一、二、三了,李校长呢,可以补充发言!”
方玉晴从吕向阳手里接过那几封信交给李成章:“你再看一看信,我先向吕县长汇报,一会儿你再补充。”
李成章笑着说:“你就一、二、三的分条列项全讲了吧,我也洗耳恭听!”
方玉晴喝了口水,真个汇报起来:“总体上说呀,自他们那个事件以后,尽管有鸡右到鸡左的转变,但形势明显的向着好的方面在发展。第一呢,他事件后,上边注意了落实干部政策问题,各方面紧密配合,使这项工作很有进展,解放一大批老干部哇!第二呢,去年,就是一九七二年元月十日,在一位老革命的追悼会上,肯定了老革命家一生对革命事业的重大贡献。这是个很重要的信号啊。不久,很多报纸发表了文章,指出经过长期革命斗争锻炼的老干部是党的宝贵财富,要正确执行党的干部政策。孩子来信说,这是亲自指示的。社论发表后,许多老干部和家属纷纷给上边写信,要求弄清问题,落实政策。第三,这是最重要的一条,今年三月十日,上边作出决定,恢复一些老同志的组织生活和原来的职务。孩子来信说,目前就是老同志协助抓全面工作,将有一大批老干部恢复组织生活,重新出来工作。高阳同志恢复工作这都是上边统一安排的。”
吕向阳满脸的笑容,不断的点着头说:“好哇,很好。不过,说他们是鸡左,一下子又批审是鸡右,我总觉得这里边还是有问题呀!上边一批老首长若是都官复原职,就是有那么几个跳梁小丑,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李成章把水杯递给方玉晴说:“领导,请用茶。”
吕向阳笑着:“李校长,谈谈你的看法!”
“咳,我呀,是政治的旁观者!”李成章说。
“嘿,俗话说,旁观者清啊,就听听你这位旁观者的意见和看法。”吕向阳看着李成章。
李成章喝了口水说:“就从批鸡左到批鸡右,这个转变啊,我觉得不能小看了哇。德军来信中也说到了鸡左和鸡右的问题,这可能预示着在文化学习活动上的一次新的斗争啊!‘文化学习活动’以来,上边一茬又一茬的换了多少要员了,我觉得政治上还不是就一帆风顺了。”
“对呀!”吕向阳激动的拍着桌子,“斗争肯定是会有的,而且可能会很激烈,高阳同志为什么非要回到蓉阳这小县城来呀!他现在是省部级干部吗?高阳同志可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呀!他是想到基层来干点实事的。我赞成李校长的看法。知识分子啊,对形势问题看的很透彻啊。”
方玉晴暗自摇头。
吕向阳疑惑的问:“方玉晴同志,你有不同看法?”
“不是,我是想啊,高阳同志来工作也不好开展!很多问题是积重难返啊!上边必须要有非常明确的方针政策!解出老同志们的后顾之忧。”方玉晴说。
“现在咱们这个县委班子,确实有一些人是机会主义者,吕明修就是典型的机会主义分子。从血源上他是我儿子,可从革命这个角度和立场看,吕明修就是个品质低劣的政治投机者;还有那个沈默久,救了几个人,可以是舍已救人的英雄,但不一定就要当政吗!他把持着人事组织大权,这还得了哇!”吕向阳很气忿。
方玉晴和李成章自然无法说话。
吕向阳改变了话题,问:“这家里也就你们老两口和李挚吧?”
李成章说:“实际就我和玉晴了,德军在北京念书,李挚住在原来玉晴的家,连照看房子,我那小女儿李莉转到有色冶金去了。”
方玉晴有些感慨:“人是越来越少,就是我和成章两个人相依为命了!”
“吕县长,你说这文化学习活动——唉!”李成章叹了口气。
吕向阳深有感触的说:“这活动自己是不会停下来的,最后能拨云见青天的,还是得靠久经考验的老干部哇!”
李挚进了院子。
吕向阳从开着的门看到李挚挟个文件包向客厅门走过来,他站起身说:“我该走了,你们二位多保重身体啊!”
在院子里,吕向阳和李挚走个顶头碰,李挚慌忙打招呼:“吕——”他不知该怎么称呼“吕伯伯,再坐会儿吧!”
吕向阳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在想:文化学习活动扭曲了这些一代人的灵魂啊,这个李挚和吕明修、沈默久都是一丘之貉。等着吧,会有人站出来,一窝端了你们这些畜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