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回
高阳磊落 卫真理视死如归
明修鲜耻 谋进退费尽心机
一九七六年的都城事件,如同重锤一样敲击着高阳的心,他整天锁着眉头。“文化学习活动”已经持续近十年了,文化学习活动还没有结束,又号召开展“反击右倾翻案风”活动。人们已经厌倦了这些活动,可是,为什么却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呢?都城事件的结果就是对这个问题最现实的答案。都城事件就是人们对文化学习活动和反击右倾翻案风的不满情绪的发泄,也是扞卫真理的一次集体行动。然而,他们的行动并没有得到支持,并且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事件表明了在保卫真理、坚持正义的斗争中,还是大有人在的!
高阳想到在吕向阳家聚会时自己的错误观点:耐心等待时机,不要做无谓的牺牲。等待什么时机呢?真正的革命者就应该勇敢的为真理挺身而出,为坚持真理义无反顾。可以这样估计,应该说绝大多数人认为“反击右倾翻案风”是错误的决策,把都城事件定为反动事件,并认为它干扰了大方向,也是错误的。可是……
要干事业、要奋斗,就需要有大无畏的精神,不怕任何艰难险阻,甚至是流血牺牲。抗战时期打穿了我的腹部,给我留下六处伤疤,我高阳没有退缩,依然勇往直前;解放战争时期,打伤了我左臂,给我留下七处伤疤,我高阳没有倒下,还在奋勇杀敌!今天,在错误思想和决策面前,我高阳就成了懦夫了吗?如果说也会有牺牲,那就让我高阳在和平时期为正义而献身……
高阳拔下自来水的笔帽,铺好纸张,他要给上边写信,对文化学习活动和反击右倾翻案风表明自己看法和态度。他思忖片刻,写道:
上级组织:
文化学习活动已经开展十年了,应该结束并认真总结经验教训,对反击右倾翻案风,我认为是不慎重和错误的决策。……
这之前,经过几个月的整顿,经济形势日益好转。公布的关于一季度工业生产情况的报告指出:“三月以来,工业生产和交通运输一个月比一个月好,月月创出新水平。一九七五年全国工农业总产值比上年增长11.9%。其中工业增长15.1%,农业增长4.6%。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也是大家所期盼的。”
……
上级组织:
我非常清楚的知道,这样一封信将使我成为攻击“文化学习活动”反对“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分子。在八年抗战和三年解放战争中,我身中数弹,但我终于看到了无数先烈流血牺牲所换来的新中国的成立。
文化学习活动十年了,确实应该结束了。
一名普通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高阳
一九七六年四月十一日
高阳的这封信,洋洋洒洒的写了有一万多字啊,该说的话,他都说得明明白白的。
高阳写完给上级部门的信,仿佛一副沉重的担子从肩上卸了下来,他长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
“‘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我们胜利的果实来之不易呀!”
高阳想到在省城的妻子和女儿。他又把纸铺好,坐在三匣桌前给妻子和女儿写了一封信:
许萍妻、乖女儿文文:
我自是一名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真正的共产党员。“文化学习活动”及正在开展的“反击右倾翻案风”是错误的决定,也充分地暴露出我们的工作、体制等等方面的缺陷。我以一名普通党员的名义向上边组织陈述,在当今这种特殊形势下,可能遭来灾祸,甚至生命,但,我高阳是为我们伟大的人民利益,我就是死了,也是安然无憾的。我不愿看到相濡以沫的妻子、聪明可爱的女儿为我哭泣,要坚强乐观的活着,会看到我们勇于改正错误、繁荣昌盛的辉煌时代的。
高阳
一九七六年四月十一日
四月十二日上午,高阳来到吕向阳家。?
吕向阳看着高阳,关切的问:“高阳老弟,脸色不太好哇,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到医院检查一下吧。”
高阳摇着头说:“没问题,这几天思考了点儿问题,休息的不好。亚男嫂子和艳艳怎么没在家啊?”
吕向阳说:“亚男到顾家大院去了,艳艳上学,中午不回来。”
高阳说:“我已经安排方玉晴、杜施正、杨忠到你家来,我有个安排想向各位通报啊!”
吕向阳从高阳那满脸的严肃,知道高阳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讲,他问:“他们什么时候到啊?。”
高阳说:“一个小时以内应该都能到。”
果不其然,半个小时后,方玉晴、杜施正、杨忠陆续的来到吕向阳家。
高阳非常郑重的说:“各位同志,战友,都城事件使我感到惭愧而无地自容。十年了,‘文化学习活动’搞了十年了,前一段时间,使我们看到了光明的前景又没有了。‘反击右倾翻案风’,青年学生就敢于直面所犯的错误,而我们呢?要等待时机,等待什么时机呀?说到底,就是失去了革命斗志,怕流血牺牲啊!从目前这种形势看,就我刚说过的话就可以判我高阳几个死,但这并不等于就是不犯错误。‘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每句话,每个行动,每项政策,都要适合人民的利益,如果有了错误,定改正,这就叫向人民负责。’”
吕向阳又从高阳那刚毅的脸上,看到了解放战争时期在打一场生死决战前的那种严肃与激动。
吕向阳皱着眉、咬着下嘴唇说:“我吕向阳要再次到都城去,我要去为他们喊冤叫屈。‘文化学习活动’不能再继续下去了。难道就总是让人们紧衣缩食吗?这就是我的目的吗?死就死吧,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我吕向阳不怕死。”
高阳看着吕向阳,点点头说:“就让我高阳先打头阵吧,我给上边组织写了一封信,陈诉了我的观点和意见。我高阳非常清楚,等待我的罪名是反对‘文化学习活动’,恶毒攻击诋毁上边组织。这条死路是我自己选的,也是我的归宿。”
高阳从衣兜里掏出写给上边组织的信来“同志们,我念一遍这封信,有什么需要补充和修改的,同志们可以直言不讳。”
高阳声音低沉,有些沙哑。他读完了这封信。
大家都沉默不语。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封信邮到上级领导去的结果。
吕向阳慷慨激昂的说:“把我的名字也写上,是你高阳老弟把我领上革命道路的,我陪着你高阳一块上战场,我这条命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没丢,现在就是死了,也早就够本了。”
方玉晴冷静的思考后,态度非常坚定的说:“我也签上名字。高阳同志说得对呀,第一,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错误的决策危害人民的事业,既然我们已经认识到‘文化学习活动’“反击右倾翻案风”是错误的决定,那就应该向上边组织陈述我们的观点。第二,应该襟怀坦白、大公无私、勇于向错误的倾向斗争。第三,作为一名有责任心、有良心的公民都应该坚持真理、坚持正义。”
杜施正和杨忠态度也都非常坚决。
高阳眼含泪水,和吕向阳等几位一一握手后说:“对家里人就不要讲这件事了,尽量安排好他们的生活。咳,安排也无用,受牵连是必然的了!”
吕向阳、方玉晴、杜施正、杨忠都在给上边的信上签了字。
高阳他两眼含泪扫视了一眼各位,在给上边领导的信中自己的签名后边注上了“发起人、执笔人。”高阳想,这样,重罪在自己,尽量保住其它人的性命。他沉痛的说:
“我准备明天下午把信寄走,各位还可以慎重的考虑一下,有什么变动可以在我邮走之前找我。”
“我还有几点建议。”方玉晴见高阳站起身,准备要走了,忙抢着说。
高阳又坐了下来说:“好哇,咱们要干的这可确确实实是一件利党、利民的事,同志们可以谈谈各自的看法。”
方玉晴说:“至于我们为什么明知有生命危险还要这样干,高书记讲得很清楚了。我只是提几点建议:第一,要点出他们小组的名字来。第二,我们可以依据高书记起草的给上级的信件的内容分别以个人名义写信,寄出时间可以在四月十五日前;第三,可以结合我们蓉阳县的实际情况,把‘文化学习活动’的弊端及人们心灵上的危害写出来。请同志们指正。”
杨忠发言很积极,方玉晴话音刚落,他立即接上去说:“我同意方玉晴同志的三点意见,特别是第二条意见。我们分别单独给上边写信,防止被说成是什么集团,单独写信也同样可以达到向上边反映情况的目的。”
吕向阳对方玉晴的意见未表示态度,但吕向阳想,生死才是对革命者最后的考验啊。
他说:“我和高阳同志是从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现在,面前就是刀山,我跟着高阳同志一块上,是火海,我和高阳同志手拉手往里跳。”
高阳看着杜施正问:“施正,你有什么意见吗?”
杜施正摇摇头。
高阳说:“我认为方玉晴同志的三点建议很好。是要点出名来。我同意单独写信,这更符合组织原则。好了,今天我们就到这吧,以后我们不准备再集中了。”
高阳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同志们,再见面或者是狱中了。”
大家都沉默不语。
从“反击右倾翻案风”以来,吕明修一直都在亢奋的状态中。上边有精神,下边他提拔大批科级干部,自己的官位是越来越稳固了。昨晚,省政治部主任孙志权给他挂电话,透彻的分析了当前形势,详细的谈了他的战略部署。孙志权最后说:
“明修哇,机不可失呀。我们省的‘右倾’也应该被撤掉一切职务。明修哇,这是你扞卫‘文化学习活动’、扞卫革命路线的大好战机,也是考验一个人的时候。很多市县已经活动起来了,有的地方组织了‘反击右倾战斗队’到省里来了,你们也不能落后哇!”
吕明修连夜给沈默久、张树藉、李挚等县里主要领导挂电话,就在他的家里召开了紧急会议,研究如何落实省政治部主任孙志权的战斗部署。
沈默久迷细着眼睛,咧着嘴说:“我觉得不是好折腾吗,全面整顿,整顿什么,就是还想搞右倾那一套吗!心高遮不住太阳,怎么样,一切职务都没了,这回他也就瘪茄子了吧!”
李挚说:“右倾,是极其狡猾的,上边终于看清了‘右倾’的真面目。我们对高阳这些‘右倾’也不能掉以轻心,必要时可以把他们集中起来学习。”
蜡烛那红色的蕊子倒向一边,熔化的蜡油子从蜡芯周边那一圈腊墙烧开的豁口流了下来。康晶晶从抽屉中拿出剪子,把那烧着黄色的火苗的红色蜡芯剪掉一半,火苗又垂直的向上烧起来。
张树藉说:“是不是把发电厂再抓一下,或者派个得力的干部去发电厂,电灯要亮起来呀!老百姓对此意见很大。”
“谁去也亮不了,现在是煤炭供应不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说那些事了,咱们不要犯以生产压革命的错误,我们现在集中讨论一下如何落实省政治部孙部长的指示精神吧!”吕明修仰靠在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说。
康晶晶满脸透着自信的神情,说:“舆论是革命的先导,我们是不是在全县组织一次声势较大的‘反击右倾翻案风’大会,可以把高阳那些老家伙作为靶子进行批审。批审大会前可以先布置各单位结合本单位情况召开批审会,批审‘右倾’。这样上下结合,形成一种强大的声势。让‘右倾’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