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这就说外道话了。教导我们‘我们应该到群众中间去,向群众学习,把他们的经验综合起来,成为更好的有条理的道理和方法。’更何况,白大哥你可不是一般的群众啊!你是我的亲戚,是知识分子,你的文化、能力、知识要远远超过小妹何琅啊!我只不过是年轻、革命立场更坚定,觉悟更高。”何琅见白森面孔冷冷的,忙改口说“咳,人和人都差不了多少,就看谁有机会了!”
白森给何琅倒了一杯水:“何书记,你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呀!”
何琅忙站起身说:“大哥,你可别这么称呼我,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或者叫我妹妹。咱们亲戚间,又是在家里还用这么称呼官衔吗!”
白森疑惑的望着何琅,他实在搞不清楚何琅来的真实意图,只好不作声,等待何琅自己讲出来意。
何琅呢,也是小曲好唱口难开。她总不能直白的说是来寻求白森的爱情吧,可是,她总要把这种思想表达出来呀!可是,怎么表达呢?想让白森这个多年的老右来表达,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何琅现在是何许人哪,堂堂的交通局总支书记、国家正式干部,年轻有为,凭他白森的老右身份、五十岁的人了,他敢在何琅面前放肆吗!这个事呀,还必须得我何琅主动。
何琅还真遇到难题了,她紧张的在头脑里翻腾着背得烂熟的一段又一段话。当年她在林场是思想学习积极分子时,常到各林场去报告,也常常在讲,遇到某某困难时,想到了某某的教导,困难就迎刃而解了。今天,哪条教道可以帮助何琅解决目前的窘境呢?她想到一条:“共产党员决不可以自以为是,盛气凌人,以为自己什么都好,别人是什么都不好;决不可把自己关在小房子里,自吹自擂,称王称霸。”何琅默背着这段话,似乎觉得眼前一亮。是不能自以为是啊,自己也有很多过失呀!和沈默久那么多年,和国仁,特别难以启齿的还被何珠……。白森尽管年龄大些,老右,但他有文化,人长得浓眉大眼、很有气质和风度啊!
白森见何琅默不作声,似乎有难言之隐 就说:“何——何琅,有事你尽管直言,如你所说,咱们是亲戚吗!”
何琅低下了头,默想着怎么表达自己的来意。共产党员就应该襟怀坦白,“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克服困难,不怕困难,不要怕挫折,不要怕有人议论讥笑。”
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深情的看着白森:“白大哥,你我都是独身,尽管你年龄比我大,但爱情是不受年龄限制的,我想和白大哥在一起!”
白森惊愕的望着何琅,他轻轻的摇着头,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从何琅那充满着火一样欲望的眼神里,他知道,何琅已经表述得清清楚楚的了。白森站起身,倒退了几步,坐在离何琅较远一点儿的木椅上。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何琅,虽然该怎么样回答是很清楚的,可是,他知道何琅是满怀着期待这么远来到顾家大院的。他回绝了何琅,何琅会恼羞成怒的,反而会结下怨仇。当然,他也不会顺从何琅的意愿,非但是女儿、儿子、亲朋接受不了,自己也无法接受这种奇形的关系。
何琅见白森躲得远远的一言不发,她也站起身,又坐到白森的身边。
她两眼噙着泪水,凄苦的望着白森,郑重的说:“白大哥,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深一脚浅一脚的,也确实不容易呀!我刚出生没几天,爸爸就去逝了,我妈妈愁瞎了一只眼睛,领着我们姐弟三个苦苦挣扎着。解放后,听我妈妈跟我说,我姐姐有了工作,能够补贴一点儿家用了。这以前,我妈妈靠给厂子糊火柴盒的一点儿收入维持着一家几口人的生活。顾家大院桑蚕厂成立了,我姐姐何玑通过关系把我哥哥安排到厂子上班,你也认识我哥哥,就是文化学习活动初期厂子Z反派团长何珠。他这人没脑子,到一中当工宣队长犯了生活错误进了监狱。我大姐何玑不在了,这个世界上也就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我大姐去世后,我嫁给了大姐夫国仁,本意是想维持大姐的这个家。谁知道,那国仁他不知道珍惜,我们两个不得不分手。原来想国文革和你的女儿白雪莲结婚后,我大姐夫也不用再牵挂文革了,想和他恢复夫妻关系,让他安度晚年。可是,婚宴上竟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大姐夫突然走了!”
何琅说着,哭泣着。
白森对何琅的身世表示同情,他说:“何琅啊,咱们俩在一起实在不合适呀!我出身是老右,如今,女儿白雪吟关在狱中,生死难料哇!我年龄又这么大了,你想想,你和我女儿白雪吟是同学,若不是有亲戚关系,我们完全是两代人吗!你很年轻,条件还那么好,是一位正科级干部,外貌长得也不也错,你为什么不找一位年貌相当的好好成个家呢?”
“白大哥,你说的很对,也是为了我好。可是,现在的人可靠的实在太少哇!我出生几天就失去父亲,长这么大没有享受到父亲的关怀和爱护。我所以要和你在一起,我是觉得白大哥特别可靠,可以信赖。和白大哥在一起,我既有男女的夫妻之情,也有了父亲般的关爱。”何琅情绪激动,说着,她一歪身倒在白森的腿上。
白森本能的想躲开,可又怕碰了何琅的头,他两手托住何琅的肩头,想把她扶起来。
何琅仰头望着白森,有些愠怒的问:“大哥,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白森无奈的摇摇头,解释说:“何琅,这不是一回事呀!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可是,我们在一起不合适。再说,我们这样……”白森忽然想到何琅是学思想积极分子,“我们这样做,是违背学习思想的呀!”
“谁都有七情六欲,思想也没有说男女不能有爱情啊!如果不允许男女间的爱,那不就后继无人了吗!”何琅张开双手搂住白森的脖子,激动的说:“大哥,你也别苦熬苦撑着了,我今天就把什么都交给你了!”
白森面对着这样一位送上门来、主动热烈的年轻女子,确实难以自抑。他紧抱着何琅,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拥抱着足足有五、六分钟。白森经过苦苦挣扎之后,终于理智起来,他扶起何琅。
何琅还以为白森要有什么行动,娇嘀嘀的低声说:“到你卧室去吧,我今晚陪着你。”
白森摇摇头,亲切的说:“何琅,我感谢你对我白森的一片真情。但这可不是一件儿戏的事情啊!你是一位政府部门的党的负责人,在咱们蓉阳县也算是知名人物,我们如果只是感情用事,超越了理智和道德的界限,我们俩就都会背上沉重的包袱。再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事一旦败露了,将要葬送你的政治生命啊!何琅,来日方长,我们可以再互相多了解,慎重对待这件事,可以吗?”
何琅没有言声。她在想:白森讲得入情入理,如果真的今天做出事来,将来万一有人知道或向党组织汇报,受害的显然是自己。从白森的态度,何琅也深知白森和沈默久、吕明修不是一个类型的人。假如要是沈默久和吕明修,他们决不会理智的处理这件事的。
何琅点点头:“白大哥,我听你的。我很敬重你的人品,真诚的盼望有一天我们能走到一起共同生活。不过,白大哥,我也希望你能认真学习着作,提高思想觉悟。‘在整个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过程中,对知识分子改造是一个极大的问题。’我这话也许你不爱听,但我是真诚相告。”
白森心里明白,在许许多多的问题上,他同何琅肯定是存在着分歧甚至是对立的。何琅是属于在“文化学习活动”中靠学习思想理论、靠坚持阶级斗争而成长起来的年轻干部。在这些人的头脑中,所有的知识分子、所有的老干部,都需要改造,不接受改造,就是站到人民和革命的对立面上去了。
白森不想与何琅针锋相对,但也不愿完全顺应何琅的观点,他说:“何琅,我基本同意你的看法。社会总体上说是不断向前发展的,任何倒行逆施想阻挡历史前进的车轮都是枉然的。既然社会是不断前进的,那么每一个人都会遇到新问题、新情况,就都有一个提高认识、顺应历史潮流的问题。从这个角度说,每个人都需要改造,以适应历史的发展。至于你引用语录,说明‘对知识分子的改造是一个极大的问题’,怎么说呢?还说过‘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的问题’,能说农民也需要改造吗?真理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思想教育的话都是有一定的语言环境的。”
何琅本想再背几条来反驳白森的观点,可她也发现了,特别是不同版本的语录实实在在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
何琅站起身,微笑的看着白森说:“白大哥,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就回去了!”
白森知道何琅是在说着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何琅啊,我谢谢你这么远来看我呀!走,我送你进城,你自己走我也不放心啊!”
两个人走出客厅,在客厅透出的灯光辉映下,院中那株老槐树若明若暗、遮遮掩掩,仿佛是一位阅历丰富、与世无争,对任何事情都漠然视之、但又都留下深刻记忆的沧桑老人一样。
白森感慨的说:“这株老槐树若是有记忆,它会讲出许许多多悲欢离合的故事呀!”
“这株树也得有几十年了吧?”何琅望着老槐树问白森。
白森说:“林业局有位老大学生来看过,他说这槐树已经有三百多岁了!据说是原来顾家大院先祖亲手栽植的。那么,它就亲眼目睹了顾家的兴衰败落、走死逃亡;解放后,吕向阳一家在这住过,住得最长的、一直坚守在这里的就是我白森了。在这里,我白森有过欢乐和痛苦、温馨和悲哀。欢乐和温馨是短暂的,痛苦和悲哀却是长久的、挥之不去的呀!旧伤未愈,新伤又流血呀!”
何琅挽起白森的胳膊,低声说:“大哥,别伤心,以后何琅陪伴你,陪伴你一生!”
李成章住进了县人民医院的一个单间病房里,是吕明修书记亲自安排的。这些李挚都很清楚。李挚不明白,吕明修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七个人的给上边的信,实在是反动之极呀,竟敢反对“文化学习活动小组”、反对“批老同志、反击右倾翻案风”,还点名道姓的批评文化学习活动领导小组等一些国家的高级领导,这些人可都是上边的参谋和助手哇!文化学习活动领导小组的批示该多么严厉呀——“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啊!这就等于已经判定死刑了,只是要追查后台人物,这些人才暂且活下来呀!吕明修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他为什么要干这种糊涂事呢?难道他吕明修是念及曾和李莉的一段夫妻情分吗?不会呀,李莉拒绝跟他复婚,他弄得李莉丢了官,连党籍都差点儿丢了。他怎么会念及到李莉和他的情分呢!
李挚点燃了一支烟,似乎在品尝着烟的美味,他慢条斯理的吸着,可他现在却是满脑袋的问号。
白雪吟在“文化学习活动”中多次受挫折,受打击,她反党、反对……可以说是在情理之中;李莉呢,受白雪吟蒙蔽、加之因与吕明修的关系而受到不公正的处理,对党产生抵触情绪而给上边写了信,也算是一种发泄吧;可是,像高阳、吕向阳、方玉晴、杜施政这些老革命者们,战争年代,跟着共产党出生入死、现在拿着比较高的工资,他们为什么也要反党呢?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是爸爸李成章,身患重病,享受着公费医疗,不好好调养身体,也给上边写信,这是为什么呢?还是上边英明啊!在一九六六年中委会《通知》中就明确指出:“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成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的信任,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这样的人物,他们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老同志这个资产阶级代表人物被批审了,高阳、吕向阳甚至包括自己的爸爸李成章、继母方玉晴这些人当然是如伤考妣,所以他们才不计后果,那样猖狂的反对“文化大学习活动”、反对“批老同志、反击右倾翻案风”吗!想到这,李挚理解这些人为什要给上边写那样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