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回

恢宏大政 奋斗班白森说治

破败现状 看守所雪吟究源

蓉阳县第五中学所有教职员都集中到了奋斗班。教职员没有一个缺席的，他们都怀着要给萦绕在脑子里奇怪的疑团探寻答案的心理来参加这个会。白森这个奋斗班是全校各班最淘气——说得好听；说得不好听——就是“流氓无赖”的学生组成的班级。为什么能成为全校最好的班级呢？就是“文化学习活动”前，也没见过这么团结上进、自治能力强的班级。就说最近吧，白森一周没有到校，奋斗班的学生似乎比白森在校时还要纪律严明、井然有序。真都怪了！别的班级出席率达不到百分之六十，基本上是勉强维持上课。有的班级甚至把两个班级的隔墙打出洞来，上课时学生从洞中钻来钻去，来回串班；有的班级给老师贴大字报，从黑板上边直贴到讲桌前，教师无法站在讲桌前授课……

白森这个奋斗班布置得很简单：黑板上方是按学校统一要求，正中挂着画像，当年写给抗大的八字校训分列画像两边——“团结 、紧张、严肃、活泼”。黑板左边靠近门的一边贴着一张教务处统一发的“课程表”。后面墙上也贴着八个字——“刻苦、顽强、奋发、有为”，这大概是奋斗班的口号了。其它什么都没有了，连值日轮流表、班级组织表都没有。

下午两点整，白森穿着一身洗得发了白的灰色中山装，在雷鸣校长陪同下来到奋斗班。白森和坐在靠门墙边放着的一个条凳上的副校长葛玉兰点点头，坐在条凳的另一头。

雷鸣站在讲台上，扫视一眼挤坐在教室里的一百多名教职员，看着和白森坐着同一长凳的副校长葛玉兰问：

“到齐了吗？”

副校长葛玉兰手里拿着教职员花名册，说：“一个不缺，全来了。”

雷鸣微笑着说：“好，很好。老师们，奋斗班的情况，大家有目共睹。你们很奇怪，我也很不解，底子这样差的一个班级，白森老师为什么能管理得这么好哇？今天，白森老师就将要毫无保留的向我们揭开这个谜底。下边，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白森老师介绍班级管理经验！”

伴随着掌声，白森走上了讲台。

副校长葛玉兰给白森倒了一杯热水后，又搬来一张木椅放到前边：“白老师，请坐下讲吧！”

白森客气的向葛玉兰点点头，低声说：“我先站着说吧，累了我就坐下！”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白森老师开始讲话了，他说：“‘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

白森停了一会儿。

下边有的老师低声对旁边的老师说：“不会象思想积极分子那样，遇到困难就想起了一段话，困难就迎刃而解了吧?”

“不会的。”旁边的那位老师回答。

白森非常谦虚但又很诚实的说：“谈不上介绍经验，我就把自己的想法、做法向各位老师和领导汇报一下吧。如果说有些成绩，确确实实是奋斗班五十四名学生努力奋斗的结果。”这也就算是白森的开场白了。

“管理好一个班级，我从多年的实践中体会到，首先要摆正一个关系，这就是教师和学生的关系。教师是为学生服务的，当然，也是这个班级的领导者，学生是班级的主人公，当然也是被领导者。这里最关键的是要真正让学生这个‘主人公’有权有责，不能口喊着‘主人公’、为‘主人公’服务，而实际上却是自以为是，高高在上。这方面我就不多谈认识了，或许会被误解影射时政啊！”白森停住话头，似乎陷入一种痛苦和无奈的思考。

“我还是说说做法吧，老师们可以自己体会。我原来领班，是我任命班长，然后和班长商量任命学习、生活委员等——其实还都是我个人的意见。甚至分组、任命组长都按我一人的想法来决定。老师们想一想，奋斗班五十四名学生，每天直接领导他们、和他们学习、劳动及各种活动都在一起的是班长，而这班长是我凭着个人的判断任命的，这班长能有群众基础吗？你就是把‘学生是主人公，为学生服务’喊得震天响，喊破了嗓子，也没有说服力，学生反而会更加反感！要实实在在的把学生当成主人，要把权力交给学生，重大的事情由全班民主讨论决定。奋斗班的班长是经过竞选、全班民主选举产生的。有六名学生报名当班长，他们分别在全体同学面前做了竞选报告，然后全班学生民主投票，超过三分之二票数者当选为班长。这样的班长有群众基础，在同学们中就很有威信。班长任期一个学期，在这个学期中，全班同学都是监督者。我把这叫做还权于学生。奋斗班学生座位是自己选定的，自己愿意跟谁坐一个桌，两个人商量好了后报到班长那里，满足学生个人的选择。奋斗班没有排值日生轮流表，我们奋斗班的值日是采取自愿的。自行插组，三人为一组，然后写个申请书，由班委会讨论批准在哪一天值日，提前一天通知到这个小组，第二天就上岗值日了。因为是学生自愿的，责任心就强，积极性也高。以上事例归结起来，就是还权于学生，充分信任学生，相信学生的觉悟和水平。过去那种产生班干部的方法是一种封建制，从上往下封班干部；班主任封班长，班长封组长，班主任独断专行。造成的弊端是从下往上层层负责，层层阿谀逢迎。现在这样搞，所有的班干部都要对全体学生负责，权力在同学们手中。这就是奋斗班的第一种思想理念和做法吧。第二个做法，帮助学生确立人生目标。没有目标，就没有方向，没有方向，当然也就没有了前进动力了。确定目标是我们老师最困惑的一件事。我以前在这方面认识不足，停留在空洞的说教上，绵软无力呀！人生的目标永远都不会是统一的，我的这种认识可能是错误的。目前，我们帮助学生——我这里没有用‘教育学生’的字眼——树立的目标是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这当然是正确的，可是，共产主义是几代人、几十代才能实现的奋斗目标，如果以这种遥远的，高不可及的最后社会形式为学生的奋斗目标，真的是太缥缈了。‘人生目标’是一个人一生为之努力奋斗的经过努力可以达到的一个美丽绚烂的境地。人生的目标是各不相同的。奋斗班五十四名学生就有八十七个目标。比如，有的学生想当医生，想当内科医生，也想当外科医生，有的想当解放军，当空军，还想当坦克兵……一生的目标，是要靠一生的努力。就必须从眼下、从现在的每时每刻做起。每个同学的人生目标虽然不一致，但要达到人生目标所需要的个人努力是相同的，同学们经过讨论，认为相同点是八个字。就是我们班级的后墙上的八个字——‘刻苦、顽强、奋发、有为。’”

教职员们不约而同的回过头，看着的后面墙上的“刻苦、顽强、奋发、有为”八个隶书体大字。

白森用了三个小时，共讲了八个方面管理班级的问题。每个问题都使到会的人员耳目一新，心悦诚服。

副校长葛玉兰向教职员们宣布说：“休息十五分钟，然后老师们就奋斗班的管理情况可以向白老师提出问题。”

老师们议论着走出教室。

“白老师真有思想，他这八种管理思想非常实用，回头咱们在班级也试一试！”

“关键还在于老师在同学们中的威信啊！”

“在理呀，实在是在理呀！老师在学生面前没有威信用，什么方法你都管理不好班级。”

“按着白森老师的管理思想，你就说咱们的校长，应该由全校教师推选出来，那校长当然就对全体教师负责任了。不过，我可不是说雷校长不好哇，咱雷校长可是位尽职尽责的好校长。”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可就是没法去实行啊！”

“你说得对，道理是简单，实行起来那可就是一场大变革呀！主要就是有些人吗，他们不肯放弃手中的这个权力。说到底，就是不相信群众啊！”

“哎，你说这白老师也挺敢讲的呀！怪不得当年打成了老右了。”

“人家讲的是管理班级，有啥不敢讲的呀！”

副校长葛玉兰宣布继续开会。她说：“有关奋斗班的管理问题，老师们可以提出问题由白老师回答，大家也可以讨论，集思广益吗。目的就是要把我们五中办成一所五讲四美的先进学校。好，开始吧，谁提问可以示意我。”

一位老教师问：“白老师，听了你的管理班级经验，我很受感动，正因为你对教育事业的忠诚和热爱，才有了这样突出的成绩和卓越的见解。我想问的是，班主任在管理班级上的作用是什么？”

白森谦虚的点点头，说：“谢谢你的称赞。我今天所以能这样敞开来、不管对与错都和盘托出，原来就是想当个例子，由各位老师们分析指教。在奋斗班中，我也可以坦白的这样讲，班主任依然是班级的灵魂与核心。只不过，作用不是监督、管教学生，而是引导学生讨论、研究如何使奋斗班团结向上、奋发有为的措施、方案的组织者。往大了说，就是制定班级方针、政策、策略研究会的召集人和组织者。‘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不了解这一点，就不能得到起码的知识。’既然群众是真正的英雄，那就应该由群众这真正的英雄来决定重大事情，口头上说群众是英雄，而实际上把群众看成是狗熊，那肯定管理不好这个班级。学生会认为你这班主任是可恶的骗子的。”

一位清瘦秀气的年轻女教师问：“白老师，在平整大寨田劳动中，奋斗班的表现令人瞠目结舌。我们也看到了，完成这次任务关键是推车，可我们的学生搞不到推车，而你们奋斗班却两个人一辆推车，这是为什么？”

白森老师这位老知识分子、老Y派，确实有一肚子的观点和认识，也有一肚子的苦楚和教训，但，他今天要敞开了自己的心扉：

“主人公的作用，是奋斗班五十四名学生真正成了主人公所发挥出的作用。首先，我们奋斗班用一个班会课讨论了如何能最快、最优的完成这次劳动任务。大家的认识很快就统一到手推车上来了。第二，我采纳了占奋斗班百之八十二的学生意见：学生两人一组，自动组成，打破原来班级四个小组的界限。这还是个主人公意识问题。第三是管理手段的作用，也就是数量化管理的作用。这是奋斗班组成后的第一次全校、甚至是全县性的大型活动，此战胜利，将会给奋斗班前进奠定基础。所以，对能拥有推车的二人小组量化为十分，在一天内完成任务的二人小组量化为十分。这次活动，我们奋斗班每位同学都得到了二十分的战果。”

这位清瘦秀气的年轻女教师继续问：“白老师，你讲的管理手段就是你经验中的第八项，‘也就是量化计分管理法’吧？”

白森微笑着说：“是！”

这位清瘦秀气的年轻教师又问：“我觉得这个‘量化计分管理法’在奋斗班管理中是最根本起作用的一条，您为什么放在第八项经验中的最后一条？”

白森老师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量化计分管理法’如果没有前七项是无法执行的。比如说，我没有把学生真正当成主人，或者只是口头上把他们当成主人，一切都是我白森最聪明、最能耐、最正确，那么，这个‘量化计分管理法’将成为师生间的一堵铜墙铁壁，师生永远无法融洽和沟通。‘量化计分管理法’成了老师手中一个无情的棍棒，压而不服，学生会对我造反的。”

一位年轻气盛的男教师站起身来，看上去，他很激动，私下里常常对“文化学习活动”、“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时局流露出一些不满情绪。

他问：“白老师，用您这思想和您这一套管理班级的体系管理咱们县行吗？”

全校教职员听了这怪问，一片唏嘘声，都注目着前边的白森老师。

白森老师立即从讲台上的座椅站起身来，诚惶诚恐的——但其内心却毫无任何的畏惧，用了一句半文不白的话说：

“小教师乃草民百姓，管理班级这些许办法是雕虫小技，怎敢斗胆涉谈治县呀！”

白森的回答使全场教职员气氛轻松起来，大家都笑了。坐在前边侧面的雷鸣也笑了。

一位壮汉、中年的男教师问：“白老师，对那些或者说是极个别的差生，你好话说五车，他听不进去，刀枪不入，怎么办？”这位男教师就因为踢了这个学生一脚，家长找到学校来，班主任被撤职，还在全校做了检讨。

“有，这样学生确实是有，特别是在今天这个环境和背景下，这是很挠头的事情。这种学生就是横踢马糟、天不怕、地不怕，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办？这种人往往还有很强的带动能力，什么章程规定，对他都毫无作用。我们班就有几名这样的同学。有一位叫陈龙的学生，我和他谈话几十次，家访十六次，基本无作用。”白森喝了口水，润一润喉咙。

许多教师有同感，在议论着。

白森继续说：“对这样学生一定要用猛药，吃了药就让他九死一生，起码这种学生本人要这样认为。我们班的陈龙同学就是这种刀枪不入的学生，而他和我们班赵宝强同学关系甚密，我就先做赵宝强的工作，收效甚微。一次，一位体弱的同学找我告状，说陈龙把他夹在书中的样版戏马红亮的图片给撕了，还骂什么‘马他妈的个屁吧！于是，我又收集了一些材料，诸如一次我们班在上课前的三敬三祝，陈龙却冒出一句‘给三爷拜寿’的话来，‘三爷’是谁呀？不就是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的座山雕吗！我用这么些问题先做通了赵宝强的工作，要求他跟陈龙划清界限。在这之前，我们班请了两位武警战士为校外辅导员，这回也起作用了。都安排好后，我们奋斗班召开了一次主题班会。赵宝强第一个站出来揭发陈龙的错误，共归结出九条都很严重的错误——都应该是严重的错误。武警战士很气忿，说应该把陈龙送到民兵指挥部去管教。我从中拦阻，还是立足于教育。武警战士严肃的说‘白老师，陈龙再肆无忌弹攻击样板戏，诬蔑三敬三祝，我们就把他抓起来！’放学后，我趁热打铁，找陈龙谈话，给他十五天时间以观后效。现在，陈龙是我们班里比较先进的学生了。我的这种做法是不是正确，有待推敲哇，实在是没有办法呀！”

“白老师，现在上大学都是贫下中农和单位推荐，交白卷也可以上大学，你用什么办法调动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啊！听科任反映，你们奋斗班学生尽管底子差，但学习非常刻苦，有很多学生放学后主动到老师家去补课。”一位年长的女教师很感慨“白老师，我真服了你呀，你是怎么搞的呀！”

白森犹豫着，似乎有些为难，但他终于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白卷能上大学，取消考试录取，这对学生学习文化知识影响甚大。在许多学生中产生了学文化知识无用的想法。因为就目前情况看似乎确实无用。所以，当班主任老师的，要千方百计的向学生宣传、灌输学习知识是有用的，让学生坚信将来一定会有用的。而且，这种有用为期不远，使学生产生一种学习知识的紧迫感。要通过深入浅出的讲解和典型生动的事例，使学生懂得知识是人类最应该掌握的工具，有了这工具，才能更好的去创造和发明，更好的为人民服务。首先要树立学生在学习上的正确认识，然后跟学生一起协商，每个学生都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制订出学习规划，对学生规划中的每一个阶段要达到的目标都进行量化计分。”

有一位负责政工并兼任学校红派总部工作的叫齐玉虎的教师问：“白老师，请问，你在班级管理上为什么特别强调要以学生为主人公，强调班级各级干部要从下到上层层选举而不是从上到下层层任命？你这是不是影射我们现在的干部任用制度呢？是不是说我们的干部也应该从基层层层向上选举产生呢？”

很显然，这位齐玉虎政工教师把白森的做法提到了另一个高度上来了，显然是别有用心的。这可是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呀！这一发问，使全体入会人员心惊胆颤。雷鸣校长也坐不住板凳了，急得左看看，右望望。最后，把目光锁定在白森身上。副校长葛玉兰心里明白，县里人说白森以流氓管流氓，就是这位政工教师反映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