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这样，他们就决裂了？”

那是亲如父女的感情，怎么可能说崩就崩了？

“老爷子和阿梅都太固执了，而且他们对这件事的认知完全不同。老爷子就是认为阿梅情窦初开，为了个不相识的男人不顾一切，完全是上当受骗的小女孩，作为受骗者的家长，怎么能放任孩子往火坑里跳？而阿梅想去苏南更多的是为了自由和理想，为了不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而感情的事是次要的，这也被后来的发展所印证。”

景中宇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很容易理解，如果他的女儿要跟一个没见过的男人跑了，他一定不会让女儿离开的，而且还会派人打断对方的腿。

相反，灵秀始终坚定地站在妈妈这边，因为从离开苏南开始，她一直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一直掌握着关于自己的决定权。妈妈生前有很多年过得很苦，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别人在为她做选择。

“阿梅说了很多软话，老爷子非但没有改变主意，反而逐渐暴躁，就说了很多气话。他骂阿梅忘恩负义，阿梅认了，内疚地说了很多次对不起景家的培养和老爷子的期望。但老爷子骂她愚蠢无知，阿梅开始带着情绪地进行辩解。这么多年没有谁敢反驳老爷子的话，可阿梅却说出‘资本家’、‘剥削’，‘唯利益论’这样的字眼，老爷子一向看重爱国和公益，阿梅的话在他看来就是一种诋毁和污蔑。”

完了，景中宇都不敢这样跟他爷爷说话，顾梅也许就是因为内心的坚决才毫无顾忌地全盘托出。

“老爷子气得手都已经抬起来了，但这个巴掌却还是没有忍心落下去。老爷子收回手盯着阿梅提出了三连问，第一问问她如果离开航都就不要再回来，她还要不要走。第二问既然阿梅如此清高，敢不敢以后不向景家做任何求助。第三问离开景家离开航都就必须和景家人断绝关系，她能不能做到。”

永远离开，断绝关系，这是老爷子在逼顾梅放弃她的决定，可没想到听到这些顾梅异常平静，一一回答了三个问题：要走；不求助；断绝关系。

灵秀知道妈妈不是冷血的人，她对几个儿女的爱，对身边人的热情，对陌生人的温暖，都足以证明她定然是舍不下那么多的感情，真的是若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

“我理解妈妈，如果继续和景老先生、松伯伯藕断丝连的话，日后她遇到困难你们就不可能不知道，必然会伸出援手，这是妈妈不能接受的。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妈妈会选择在倪老师去世后彻底跟松伯伯断了书信往来，其实她一直知道倪老师在向松伯伯传递妈妈的消息，妈妈也接受了很多次倪老师的帮助，甚至接受了中宇公益中心给志强捐助的医疗款，但那些都用在我们几个孩子身上，妈妈没有丝毫沾染。”

“是的，阿梅为了给志强治病付出了太多，等到志强的身体明显好转，再加上倪远出事，阿梅就给我寄了一封诀别信。当年在蒙北的车站她就很决绝地让我不要再干涉她的生活，她答应通信的唯一原因就是想知道少爷的消息，所以那些年的通信她一封也没有回我。后来之所以我拜托倪远关照阿梅，也是知道了她和尤海峰无疾而终，而她又带着几个可怜的孩子。那几年虽然给志强治病东奔西跑地用了不少钱，但阿梅带着你们虽苦却也是幸福快乐的，我们没有过多的干涉。但总部捐给志强的救济金明显让阿梅知道我并没有履行承诺，加上倪远意外过世，阿梅直接一封信寄到了老宅，信上倒也没有多么决绝的话，但语气极其冷漠，尤其那两句‘我的人生我自己决定，不需要你来做我的救世主’。’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和救赎，别再自以为是了。’或许我和老爷子一样都以为是为她好，可阿梅和我们不一样，她要的不是物质带来的低级快感，而是凌驾于物质之上的精神世界的富足，这么高级的欲望除了她自己谁也成就不了。”

“是的，妈妈临别前一天跟我说了很多，但没有一句后悔的话，只是有些遗憾罢了。我能感受到她对景家，对你们有很深的感情，您写的信她不知看了多少遍，关于中宇的事也不知说过多少回，在景家的回忆每每提起她的笑容都收不住。但妈妈是有大理想大志向的人，她的力量虽然并不强大，但也要为国家为社会做些什么。支教是奉献，收养我们四个孩子也是对社会的贡献，这就是她想要的成就。现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就不多，而通过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人就更少了。妈妈离开景家之后的一切，不过是在追求自己想要的，虽然苦了些累了些，但最终她做到了，您也不必为此自责。”

“可是后来——，阿梅生病遭了那么大的罪，你们几个孩子连个安稳的日子都过不上，尤其是你，灵秀，我对不起你们。”

“松伯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都过去了，我们也没有资格怪您，不是吗？”

本来是一句安慰人的话，可是顾松听着心里却凉丝丝的。

“你们跟我不亲也是应该的，我——”

顾松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他不着痕迹地揉了下眼睛，掩饰着当下的情绪。

景中宇从没有见过松伯的这一面，在他心里松伯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老练沉稳得有时都感觉他不近人情，可是今天他暴露出来的全都是慈爱，还有软弱。

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又亲近的长辈，灵秀很心疼他的自责，“松伯伯，您不是现在才知道我们的情况吧？应该更早一些是吧？”

景中宇惊讶地看看灵秀又看看顾松，“不会吧？”

见顾松没有回答，灵秀揭开谜底，“当年英姿报考恒海大学，离分数线差了几分，按理说她上不了恒海大学，可是后来还是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对此我们都很不解，但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现在想来一定是松伯伯帮忙了。”

顾松一声苦笑，“没想到还是被你发觉了——，你放心，学校是特批了一个名额，并不是顶替别的考生。”

“松伯伯，我相信您的为人，而且我不是我妈妈，我是很乐于接受这种雪中送炭的帮助。英姿从小贪玩，后来有所改观，但高考还是差了几分。那时我已经在航都两年了，大姐早就嫁人，志强一直在部队，英姿身边孤身一人常年住在寄宿学校，逢年过节都无处可去，我和她都指望她能考上恒大好在航都团聚。可她使了吃奶的劲儿才考了那些分数，若是再等一年，能不能考得更好不说，我还要再担心她一年。”

“这就好，这就好。”顾松老怀安慰，忍不住又偷偷抹了一滴泪。

“那志强加入飞龙队也是您的安排吧？志强是经常跟部队里的战友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特种兵，但梦想之所以是梦想，就是因为太难实现了。所以当志强收到调令，要加入飞龙队时，我们都很难相信，虽然他在连队表现非常优异，但距离飞龙队的特种兵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连队领导解释说飞龙队的预备连在各个连队招收学员，要通过最终考核才能正式成为飞龙队队员。当时只顾着感谢连队领导的推荐，哪成想背后是您帮的忙。这可是志强的终生理想，您帮他实现了，而且他在飞龙队做得非常好，也算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