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望舒听完虽然有些发愣,也明白了敕勒那边大概的情况。
莫罗浑若是回去,十万多兵马唾手可得,可与大可汗的王子们打个平手。
他若是不回,高庭公主定会被卷入王庭之争,无依无靠的她必然是举步维艰...
李望舒忽然感觉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一般。
莫罗浑在上一世便是在这个时候,凭借着大破魏军的军功,坐上了大将之位,手握重兵。
而这一世莫罗浑都已降魏了,居然还有机会回敕勒直接一步登天。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事情的轨迹与上一世重合。
“那你打算怎么办?”两人沉默了很大一会后,李望舒出声问他,语气平淡如水。
“我打算怎么办?”
莫罗浑将手里的点心搁在桌上,有些惊讶李望舒的平静。
“母亲那边我不能不管,所以我打算先将你护送去西凉。”他与李望舒对桌相坐,讲起了自己的安排:
“崔尧臣是个靠谱的,西凉人也是仗义的。所以即便你一个人待在西凉,我也能放心。等安顿好你,我便回和林一趟。”
讲到这里,莫罗浑的眼神有些闪烁:
“但你放心,我去一趟很快就回来,我只想回去把母亲带走...”
李望舒听到这一下子坐直了,不可思议:
“十万多的王骑,那可是十万啊!你当真一点不心动?”
“这天下好男儿,没有一个不想重兵在握、称霸一方的。”莫罗浑耸耸肩,明显有些肉疼:
“十万的王骑与可汗之位,我如何不心动?”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不敢赌。”莫罗浑扫了她一眼,语气小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一贯提防我,我若是一走了之,下次见面时,你怕不是又要与我刀剑相见了...”
李望舒言之凿凿:“我不会!”
莫罗浑苦笑摇头:“我不信!”
她不可思议:“你不信我?”
莫罗浑惨然一笑:“你难道就信我吗?”
“......”
李望舒顿时哑口无言,到了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原来他们早已找不见最初的模样。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似乎已被她杀死,她亲手给他点燃了一束光,又亲手将光熄灭。
是她毁掉了两人的信任,让他不敢再向往广阔的天地,只是近似卑微的停留在她的身边。
李望舒心里一阵莫名的难受,她垂下眼帘,目光深深的落在别处。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近乎残忍的冷酷,给莫罗浑带了怎样的折磨。自己施加于他身上的,是一种如同毁灭的精神凌迟。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最终李望舒起身,伸手拿过了桌上的点心:
“莫罗浑,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吧。”
拿着油纸包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一些,走出屋门前,她的声音有些发涩:
“我今日权当你出去只是为了买点心,其余的事...我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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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三 中原农历小年
启程返国的日子仅剩两天,西凉的使臣们早已经全部准备妥当,马队的驮马骆驼也已喂饱了,就等着隔日出发。
这次一起返凉的使臣都和秦乐一样,已经在南陈待了足足三年了。大家盼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今日又恰逢中原的小年,礼宾馆上下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礼宾馆所在的坊区,从早上便开始断断续续响起了竹炮声,年祭伊始自然热闹非凡,一时间西凉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秦乐见状,索性又给使臣团放了一日休沐假,让众人出去大肆吃喝一番,再采买些年货礼物带回家去。
乌雅娜和哈日苏已经解了禁足,但这些明显日子消停不少,外面如此难得的热闹,居然也不再闹着出去玩。
对于礼宾寺专职陪护贵宾的西凉官员来说,也算是少了一件头疼的差事,更是喜上加喜。
“师父!我真不明白了。”
哈日苏对着每日一早便过来教自己刀法的莫罗浑,不满的嘟囔:
“您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偏偏看上师娘那个...那个女罗刹!”
“哈日苏!”原本凉凉正蹲在一边的台阶上,拿着个烤羊腿啃,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嘴角油光都顾不上擦:
“不许口出狂言,对郡主无礼!”
“女罗刹?”莫罗浑侧过身,揉了揉哈日苏的头发,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日苏,你年纪不大,看人倒是挺准的,孺子可教也。”
“郁久大人!”凉凉跳了起来,拿啃了一半的羊腿指着莫罗浑,痛心疾首到了极点:
“郡主她明明,明明善良温柔,善解人意,知书达理...”
“温柔善良,知书达理…”乌雅娜在一旁重复了一遍,发自灵魂的反问:
“哪样和她沾边啊?”
“凉凉啊...”
莫罗浑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你很喜欢郡主,也知道你吃人嘴短,但小孩子不能睁着眼说瞎话。”
凉凉被这么一呛,也说不过三个人,又老老实实蹲下去,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羊腿。
‘哼!早晚有一天我要替郡主咬你们一口!’
“那师父你为什么还这么喜欢师娘啊?”哈日苏挠挠头:
“还有先前你胳膊上的伤,脖子上的伤,一道一道的血印子,女人抓的吧。”
能挠莫罗浑的女人,除了郡主,还能有谁?
莫罗浑一愣,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乌雅娜也一旁适时的补充:
“而且我也听下人们说,前些日子郡主还打了你的...你的脸...”
乌雅娜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明显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哧....”
莫罗浑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出来,看的几人面面相觑。
一想起自己挨得那几下,李望舒含嗔带怒又跳脚的样子便会浮现在眼前。
“你们不觉得...”他弯弯眼角,眼底是一片温柔:
“郡主生气的时候,很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