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给她割脚上绳索的凉凉又是一愣,语气疑惑:“郡主你忘啦,我是从敕勒川来的啊...”
“.....”
“我知道!”李望舒哭笑不得,“我是问你,你怎么进来的?”
“郡主,您这是被毒傻了呀!”
凉凉声音带了点哭腔,她捧着李望舒的脑袋,朝门口一转:“那不是有门吗?我开门进来的啊...”
李望舒被带走后,凉凉便一路跟着马车跑,最终跟到了苏家庄园的后门。
凉凉身体瘦小,天色一暗,她就从一处狗洞钻了进来,根本无人发现。
李望舒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面前不是一堵墙,而是一扇破旧的木门,但在昏暗的光线中,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你...你就这么进来了?”李望舒简直不可思议:“没有人看守这里吗??”
“有啊。”凉凉点点头,又继续说道:“但是他们现在都走啦”
“去干哪儿了?”
“去救火啦!”凉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邀功一般:“我把他们整个庄园,还有那坏楼,统统点了!”
像锅底一样黑的脸上,呲出一口洁白的小牙,让凉凉看起来有些滑稽。
李望舒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这才反应过来她脏兮兮的脸上是被烟熏黑的。
她用做梦一般的语气,呐呐自语:
“我还在做梦吧,这小笨蛋居然都会围魏救赵了...”
李望舒抱住了脑袋,感觉自己确实是被毒傻了,要不然平日看起来胆小慎微的凉凉,怎能有胆子干出这种事。
“郡主,凉凉才不笨呢!”凉凉依旧笑嘻嘻的:
“乌雅娜和哈日苏两个人都办不成的事情,我一人便做到了。”
看李望舒目瞪口呆的样子,凉凉拉着她往外走:
“郡主,没时间多说了,您快跟着我,我带您出去。”
李望舒跟着凉凉一路往外走,才发现自己是被关在了地牢里。
而且与外面的阴湿逼仄的牢房一比,关押自己的那间破旧狭小的房间,居然可以称得上豪华。
穿过狭长又散发着腐臭味的地牢过道时,李望舒不小心脚一空,发出一声明显的声响。
结果霎时间,昏暗的无数双手从监牢的木栏中伸了出来。
这地牢里关了极多的人,皆是被囚禁折磨到奄奄一息奴隶。
借着地牢烛火晦暗的光线,李望舒头皮发麻的睁大了眼睛,一股子寒气从脚底窜了上来,叫她几乎迈不动腿。
一间间密集排布的牢房中是累累的白骨,还有在枯骨腐肉间垂死挣扎的活死人。
能动弹的,都在伸着手竭力哀求,被关的久一些的已经麻木,两只死物一般的眼珠子,直直的盯着过道,叫人瞧不出死活。
“救命...救救我们...”
似人非人的哀求哭嚎声,从四面八方涌出。
李望舒只能听懂其中几种胡语,其他听不懂的语言即便是听那绝望的语气,也大概能猜出是苦苦恳求自己放他们出去。
惨绝人寰已经无法形容此时此景了,即便很多年后,李望舒回忆起这一天,也很难准确的描述出当时所见到的惨状。
若是人间也有炼狱,那多半是这种光景。
“求求您,哪怕是将我的孩子带出去也好...”
一双伤口溃烂到骨头的手臂,拼命托举出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婴儿残骸。
手的主人是一个分辨不出五官与性别的人,只能从声音里听出是个女人。
她可能是疯了,也可能是因为一双眼睛被剜成了两个血窟窿,所以才以为自己的孩子还是活着的。
凉凉也不动了,停下脚步看着李望舒,发红的双目中是恳求的目光。
“愣着做什么?”李望舒咬紧牙关,感觉发声都有些艰难:“还不快点救人!”
两人刚要行动,忽然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叱喝:“干什么的!”
几个凶神恶煞的狱卒忽然出现,他们拔出刀来,便朝着两人冲了过来。
“你去把人放了,我来拦住他们!”
李望舒大喝一声,抢过了凉凉带的小刀,又推了她一把,然后便朝狱卒冲了过去。
凉凉犹豫了片刻,便立马冲到一个个的牢门前,疯了一样的用尽全力拔出锁门的铁栓...
李望舒握着刀,箭步冲上去与带刀的狱卒近身缠斗起来,霎时间寒光快闪,刀刃相击声不绝于耳。
势单力薄的她不久便落了下风,凉凉带进来的刀太短,她用尽全力才刺穿一个狱卒的脖子。
颈血呼啦啦浇了她一身的同时,她也被另外一人的刀砍中了肩膀,短刃瞬间脱手,她被一脚踹到胸口,整个人摔砸到坚硬的石墙上。
另外一刀马上就劈了下来,她猛地侧身,扑到地上才躲过。
几个狱卒见状缓缓围了上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杀了他们...”
一阵毛骨悚然的嚎叫从身后传来,凉凉放出的奴隶,没顾着自己逃命,他们冲出牢房后转头又解救出更多的同胞。
许多人是眼睁睁看着至亲被折磨致死的。
有个男人被放出来后,便冲到对面牢房中,抱起一具女尸颤抖着亲吻着她的手背,随后疯了般嘶吼大哭。
“报仇啊啊啊啊...杀了这些畜生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昏暗的地牢中,李望舒看见了无数双眼睛,冒着绿色幽光,似暴虐的兽群。
乌压压的胡奴围住了狱卒们,像狼群分食一般涌了上来。
捶打,撕咬,抓挠,最原始的方式,徒手将几个活人生生撕碎。
惨叫声回荡在地牢中,野蛮血腥的场景冲击着李望舒的神经,叫她几乎当场呕吐。
李望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捡起狱卒掉在地上的刀防身,又几步上前,一把拉过被吓傻了的凉凉:
“小孩子别看!自作孽不可活,我们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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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望舒走出地牢时,才晓得凉凉干了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事。
偌大的苏家庄园,犯下无数罪恶的魔窟,此刻近一半的区域都化成了一片火海。
冬季干燥,庄园又皆是木质结构建筑,呼啸的大火升腾而起,足足十几丈高,整个夜晚仿佛都燃烧了起来。
炙烤的热浪一阵阵吹过,明明是寒冷的冬夜,李望舒却感到热的出汗。
被关押的奴隶,都跑了出来,苏家庄园的守卫们边救火,边拿弓射杀暴动逃窜的胡人。
呵斥呼喊声,惨叫哭泣声,房屋垮塌声,与烈焰噬咬高楼木梁的崩落声,绵绵不绝的交织在一起。
许多身强力壮的奴隶尚能活着杀出去,而更多的人则是死在了刀剑之下。
可没有一个人,愿意继续躲在原来的囚困他们的院落中。
对于生于草原的民族,哪怕死到只剩一人,他的心也是向着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