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麦和李西西之所以能玩到一起去,不仅是性格投机,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两个人都属于单亲家庭,而且情况大致相同。
只不过小学二年级之前,李西西还是曾拥有过母爱的,但正因如此,李西西父亲才一直担心孩子接受不了后妈,也害怕自己有了其他孩子后更加亏欠李西西,又加上生意繁忙,所以未曾想过再组建一个家庭。
李西西比许思麦幸运一点,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更加不幸一点。
没有体会过拥有,自然不觉得这是一种失去。
所以许思麦从不会因为那些亲戚同情可怜的惺惺之态而顾影自怜,但这些在许思麦看来无关痛痒的事情,却足以让小小的李西西一次次地受伤崩溃。
他们总是用着最关心的语气说着最刺着别人伤口的话,似乎都巴望着看到这个从小被爱灌溉着的小孩丢掉所有的阳光自信变得敏感可怜、一碰就碎。
但后来,渐渐地,李西西就很少能接触到这些亲戚了。
她知道,有人在用加倍的爱保护她。
单亲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李西西的父亲总是有无限耐心教会她所有她应该懂得的道理,为了治愈她的紧张敏感,每年暑假都会挤出时间陪她各处旅游增长见识,从不缺少陪伴。
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包容没有限度,李西西做错了事情,他不仅不会姑息,反而会更加严厉地处理。
当初得知李西西考试抄袭,差点气得他一口气没提上来,要不是郭娟在电话里着急忙慌地解释只是吓吓李西西并不是真的要开除她,估计李西西就不只是被他送工地上顶着大太阳搬三天砖这么简单了。
李西西也有自己坚持的东西,比如潜意识里还是不愿承认母亲的离去,从小到大填的所有信息表,母亲那一栏她都会认真写上,哪怕那串电话号码早已不被使用。
虽然是单亲,但李西西觉得自己还是要比很多家庭看似美满的小孩幸福多了。
她也天真地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直到今天放假,她在校门口等啊等,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那个每次都提前到达、风雨无阻地来接她的人。
电话也打不通。
直到小舅来接她,懊恼地和她解释说都怪自己记错了放学时间。她却丝毫不关心,只是追问怎么是小舅来的。
她爸呢?
小舅闪烁其词,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她才知道爸爸的工地上出了事,两天前爸爸就被公安带走了。
小舅说,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是你爸爸亲手签的字,工地质量出了问题,人出了事儿,他第一个跑不了关系。
那一刻,她觉得,天塌了也不过如此。
但她装得平静,她说她相信会没事的,然后非常执拗地要回自己的家。舅舅担忧不肯,却发现她的情绪越来越崩溃,只能妥协。
到了家她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声,午饭也没吃,舅舅请假守了她一下午,直到领导让他六点之前必须把那份重要文件送回局里的时候,他才敲门想要带她出去吃个晚饭。
隔着一道门,回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他想着小孩儿可能是哭累了睡着了,于是打算快去快回,顺便买了晚饭带回来。
没想到就这半小时的功夫,李西西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尾椎骨断裂。
李西西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没哭,忍着疼一直解释说自己是不小心滑了一脚,千万不能让她爸知道。
医生诊断后说,情况没那么严重,幸好冬天穿得比较厚,有缓冲。
小舅抹了把汗,囫囵答应,焦头烂额地终于办好住院手续。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意外去世的姐姐,顿时泪意难忍。
李西西却说,舅舅你先别让舅妈来,我想见个朋友。
陈彦杰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和徐律从书店出来,听完她说话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她的声音太弱了,有些哑,还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
他马不停蹄地骑车赶来医院,路上趁红灯的间隙还给许思麦他们发了信息。
他从来没见过李西西脸上如此灰败的表情,而只有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失焦的眼神才重新聚了起来。
紧接着其他人也匆匆赶到。
许思麦看到她的时候,几乎吓了一跳。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弓着身子侧卧在病床上,像个不会动的木偶。
她知道这个时候最不能提的就是她爸爸,所以努力掬出一个笑,佯怒道:“疼吧?下楼梯这么不小心。”
李西西面无血色的脸露出一点有温度的表情,声音又闷又哑:“我就洗个脸,结果水滴在地上了,我下楼的时候脚就突然一滑……真疼啊。”
说着,她的眼尾滑落几滴眼泪。
好像真的是因为摔得太疼了才哭的。
许思麦又斟酌着字句安慰了她一会儿,看她有些累了,于是想让她先休息,说明天周测完就请假来看她。
请假去医院探望摔伤的朋友?
大多数老师大概都会冷笑一声,想着学生可终于认识到拿自己编借口是不靠谱的这一事实,于是现在又换个剑走偏锋的新说法来拿朋友做文章。
莫说他们不信,就算这是真的,他们也只会冷漠地说,你浪费学习的时间就为了出去看望同学,你看一会儿就能把他的病给看好了?那要医生干什么用的?!
过分的是,这番话合理得让人想不出理由反驳。
李西西说:“请假就真不用了,我舅舅出去买饭待会儿就回来了,你们先回家吧,就留陈彦杰在这儿陪我单独说会儿话好吗?”
陈彦杰有些讶异,徐律在角落里用眼神示意他照做就好了。
出了病房,贺信维对许思麦说:“你晚上也没吃东西,要不然我们也出去吃点再回家?”
感觉身后有道视线,许思麦直了直脊背,然后摇摇头,实话实说:“不了,今天没穿秋裤要被冻傻了,想早点回去睡觉,明天还要起早去学校。”
林闯抿了抿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徐律说他要等一会儿陈彦杰,便没和他们一起下楼。
来的时候,许思麦主动坐在了副驾驶,一路上也没和林闯搭腔,林闯也无比反常地没主动撩话,两个人就像突然哑巴了一样。贺信维当然敏锐地发现了他们俩之间的不对劲,脑中突然晃过几幕回忆,突然想通了什么。
他发信息问林闯,姜温说馄饨摊上认识许思麦这事儿你知道么。
接着那人就突然出现,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许思麦面前,替她捡东西。
好像就是这时候有些奇怪,许思麦突然变得很紧张,还差点撞到服务员。
然后这小子沉着一张脸拽得二五八万地出了门,姜温也紧随其后。
最后就是许思麦从楼梯口冲到他和林闯面前问李西西到底怎么了。
那架势,就跟提前蹲点,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哦对,姜温也站在旁边。
想必是姜温说了什么话让她误会了?
贺信维顿觉自己是当代福尔摩斯,于是得意地转转脖颈,掏出手机给林闯发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