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我上学的时候,学的就是八年抗战。”程倩嘟了嘟嘴,只这一刹那,郝白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姑娘。
“你变得更漂亮了。”郝白还想说,时光把一块璞玉,雕琢成了美器,并且没有留下一丝时光的痕迹。
“化妆而已——一种谋生的手段。”程倩一笑,“就像以前我们上课看武侠小说里的易容术,你看到的‘我’不一定是真的‘我’。”
“怎么才能看到真的‘你’?”
“真的‘我’,可能留在学校了吧。”
此时众人散尽,程倩提出和郝白回学校看看,散散步,怀怀旧。
文宁一中素以管理严格闻名,被广大师生爱恨交加地称之为“文宁县第二监狱”,尤其正值猴疫期间,门禁更加森严。但所谓门禁,也不过是“禁可禁之人”而已。夜色之中,学校保安一看有车抵近欲入,正要大骂,再看车牌,却是局座大驾光临,赶紧立正敬礼,开门放行,并马上向值班老师报告,值班老师马上向值班副校长汇报,一面赶紧出来接驾,一面赶紧向校长汇报,不知局长深夜突袭,是何用意。
车门一开,下来一对青年男女。副校长一愣,还以为局座的车被偷了。司机摇下车窗,叮嘱副校长,今晚校园任其二人畅游,看了看郝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开车先走了。副校见是我校优秀校友故地重游,随口夸了几句“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云云,任其自便,赶紧报告校长安心休息,这里屁事儿也没有。
夜色如水,往事如风,佳人如梦。二人绕着操场,望着远处灯火闪烁的教学楼,讲起诸多趣事。有的他记得她不记得,她听了笑;有的她记得他不记得,他听了笑。夜色之下,程倩更像是当年模样了。
“什么时候走?”
“刚回来就想让我走?”
“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每年都回来,不过明年不想再回来了。”
“回来怎么没找过我?”
“有几次想找你,可后来想了想,又不想了。”
“为什么想,又为什么不想?”
“想,是沉迷历史;不想,是面对现实。”
郝白没听明白,就问程倩在上海过得怎么样。上海,世称“魔都”,天下经济之中心,世界繁华之所在,像是一个永恒的美人,吸引无数人趋之若鹜,为之哭为之笑,为之生为之死,为之朱颜改,为之鬓毛衰。而美人依旧是美人。
程倩大学毕业后,选择留在上海发展。所谓“发展”,不过是为了温饱而打拼。起初,程倩并不想留在这里,深知长安居不易,却无奈身上承载的太多——全县的文科状元,全家的骄傲和希望,既然考上了名牌大学,插上了高飞翅膀,怎么还能再回县城呢?回省城都算人生失败。后来,程倩不想再回来,每次回来,亲戚们都问这问那,带着孩子们上门围观,膜拜吾家大神,程倩不胜其烦。有几次亲戚里有人生病,都往上海就医,好像程倩在上海,就能解决上海的一切,却不知程倩区区一个女子,每天要面对工作之压力、应付上司之刁钻、周旋同事之斗争、迁就客户之喜怒,只有夜深人静时回到那间小屋,自己才是自己,孤独才是独孤。
恰如此时的操场,冬日肃杀,四野昏黑。想前进,不知往何处。想回去,不见来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