琨瑶峰主的位置与执剑主不同,后者只需要修行与出剑,前者却需要思考整个人族的处境。
“多有不足,但幸而有掌门与诸多同道襄助,方可暂稳局势。”凌沧州对自己的能力心知肚明,在谋篇布局上他差掌门太多。
“作为一柄剑,足够了。”朝灵渊道,“其实今日来到第三件事,剑宗应当也有兴趣。”
“愿闻其详。”
“我们想找一个人,化名为长河浮灯客,曾于凋华历四百三十年,托临花江弟子在文画坊中投稿。据文画坊的主人说,此人与道缘城易家有所关联,曾制作一盏绘有朔几玉簪的法灯。”
“朔几玉簪……易家覆灭已久,前辈认为剑宗会有长河浮灯客的线索?”
“我需要知道易家遗孤因何失踪,梦浮生的失踪又是否与其有关。”朝灵渊道。
凌沧州眼中一动。
梦浮生久未出现在人前,但高境界修士闭关修行并非罕见之事。能如此笃定梦浮生失踪,朝灵渊必然掌握了一条不下于剑宗的情报线。
“不知前辈寻人的目的为何?”
朝灵渊道:“理由很重要吗?”
凌沧州神情肃然:“若非至关紧要,恕难告知。”
“哪怕是照羽想知道?”
“非生死要事,即便是剑主出面,亦是不可说。”凌沧州道。
朝灵渊盯着凌沧州看了片刻,但凌沧州神色不变,态度依旧。
这是剑宗第一次拒绝来自羁羽剑的要求。
所以他猜对了。
朝灵渊坦然道:“我们需要识微清莲,这名长河浮灯客身上极有可能存在线索。”
凌沧州心下一凛。
识微清莲,神品二阶灵物,生于佛脉,乃佛门至宝,非佛土不可养,非仙器不可摘,世间知者甚少。恰好,凌沧州不仅知晓,还亲手接触过。
倘若长河浮灯客真与道缘易家有关,那么顺着这条线找下去,确实有可能找到识微清莲。
凌沧州的目光落在亭外三人身上,沉默良久,方才开口:“前辈想必知晓易家遗孤与五师叔的关系。”
“略知一二。”
易家遗孤名为易琉璃,与其胞姐易彩云是龙凤胎。但彼时外人只知易家双姝之名,不知易琉璃实是男儿身。当年道缘城内为权为名为利而内乱不休,易家沦为阴谋牺牲者。毫无灵根天赋的易彩云在最后关头送出易琉璃,与其侍女共丧歹徒之手。
彼时无求剑主梦浮生受邀来道缘城花会,却来迟一步,只见满城缟素,掌握道缘三绝之一朔几玉簪的易家满门被灭。而易琉璃以秘法改头换面回到道缘城,却因为性喜莳花弄草而战力不足,报仇无门。恰逢在城内外布施的梦浮生,拜入其门下,借力复仇。
情仇了断之后易琉璃改名易流离,跟随梦浮生修行,成为梦浮生的唯一弟子,从此再未回过道缘城。
至于道缘三绝之一,朔几玉簪,随着易家覆灭,挽花林灵谷八品泉干涸,纵使培育秘法已经公开于天下,依旧绝迹人间。
“此事发生在争乱时代中期,也就是凋华历一百九十六年,距离长河浮灯客出现,有二百三十四年。”凌沧州道,“年岁久远,线索恐怕难寻。”
“道缘易家确实只剩下易流离一人?”朝灵渊问道。
“此事发生时晚辈尚未出生,所了解者皆是来自于剑宗记载。若是小师叔记忆尚存,或许可以得到更多内情。实际上,当年邀请五师叔往道缘城一游者,以及处理后续事宜的人,便是小师叔。”凌沧州道,“但道缘易家若是有血脉留存,理应在剑宗入驻道缘城的一百年内出现。可惜直到剑宗撤离,临花江接掌道缘为止,剑宗都未收到关于易家血脉的情报。”
剑宗自然试图找过活口,可惜一无所获。
“血脉溯源之术也未有所得。”凌沧州补充道。
朝灵渊道:“易家只剩下一个离城远修的易流离,而易流离是梦浮生的唯一弟子。梦浮生,照北极五弟子,红莲业火化身,与佛脉渊源颇深,对于佛脉至宝有所了解也在情理之中。况且识微清莲是修复神魂之物,对于梦浮生而言恐怕是必须之物。”
凌沧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连梦浮生的跟脚都知道。
但此时此刻,凌沧州没有过多纠缠此事:“五师叔确实服用过识微清莲。”
“在这种情况下,这位长河浮灯客以朔几玉簪绘法灯,又在他书中提及识微清莲,巧合的可能性是多少?”
“修真界没有太多巧合。”凌沧州道,“不知这位长河浮灯客所着何书?”
朝灵渊面不改色:“《修真夜话》的续作,《烛影乱》。”
凌沧州起初没反应过来,随即想起来曾在养女与弟子中收缴过这本书,其内容——
“既然是,”凌沧州顿了顿,五境剑修的自制力让他没有下意识看向亭外的照羽,“既然是这本书,想必此人对师祖与南溟尊者亦有颇多了解。在此种情况下,巧合的可能性约等于无。”
“了解照北极与烛南溟,了解朔几玉簪,了解识微清莲,敢于在出过琨瑶真传弟子以及有剑宗曾驻守的道缘城中写下《烛影乱》。这位长河浮灯客的目的,究竟是要求救,还是要引人入彀?”朝灵渊的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
“便看前辈与剑主是如何遇到此书。”
顺天道修士的地盘上发生这种事,让人如何不多心?
“是天意是人为,是巧合是设局,都无关紧要。”朝灵渊道,“重要的是,你还未告知我梦浮生的失踪是否与易流离有关。”
“……是,凋华历三百多年,易流离师兄下山修行一去不返,五师叔出关寻人,此后再未回剑宗。两人皆有书信寄回,剑宗虽察觉有异,以道法追溯源头,书信确实出自两人之手,便没有发动宗门之力寻人,只是传信召回了小师叔。小师叔通过追查,发现易流离师兄最后去向乃是西州。彼时西州局势动荡,魔修计划挑起新的大战。中州因此需要为争乱时代的第一次仙魔之战而绸缪,故而此事只能暂且搁置。仙魔第一战因魔族突然出现而功亏一篑,纵使人魔战线已经推至距离黄泉道三百里处,在魔族魔修的反扑下,剑宗终究无力入西州一探师叔二人下落。”
似是回忆起当年一战的惨烈,凌沧州面上流露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
“西州的仙道势力并未接到寻找梦浮生易流离的消息。”朝灵渊道。
“前辈果真知晓不少消息。的确,剑宗并未请黄泉道与碧落山相助,同样也没有通知驻守临渊的人。”
“是疑心身处泥淖者丹心有瑕?”
西州仙道修士势力有二,一者为宗门,即黄泉道中永灭谷,主修魂魄道;一者为散修聚居地碧落山,乃是其余四州流放修士,他们曾犯下大错,于四州人族不容,又不愿堕入魔道背叛人族,便加入碧落山,自愿成为人族屏障。碧落山也曾强者如云,但没有黄泉道特殊地气相助,仙道修士在西州久留,修为难有进展,甚至有境界跌落之虞。
四州人族修士对黄泉道与碧落山的态度很复杂。
“前辈何必试探。彼时黄泉道刚刚从枕寒流无处不在的针对中缓过神,又在同时得知了魔族暗流,需要为将起之战绸缪,无暇他顾。而碧落山处境尴尬,自保尚且为难,剑宗如何能因为一个没有确定的消息让他们冒险?”
“至于驻守临渊的人马……”凌沧州闭了闭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天钧剑域支撑不住了。”朝灵渊道,“照北极陨落太久,魔族既生,临渊生变。”
“如前辈所言,天钧剑域面前,即便是掌握红莲业火的师叔也需要让步。再之后便是永灭谷的那位送来情报,”凌沧州道,“她向我们提供的情报中有一部分与红莲业火有关。由此,我们才正式确定五师叔是在西州出事。且,意识混沌,恐为人所制。”
“既然意识为人所制,想必天钧剑域破灭与其有关?”
“前辈如此问,是承认了来历。”
在西州有情报来源,但是并不清楚天钧剑域之事,那么这个来源就不是魔修内部,也非与剑宗情报互通的黄泉道。而其它几州能有能力在西州布置情报网,且不被剑宗察觉,只能是与黄泉道有利益往来的仙宗。
“是或不是,谁有说得准呢?”朝灵渊笑了一声。
凌沧州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继续道:“天钧剑域破灭,驻守修士回归,西州不存剑宗之人。剑宗的命灯有特殊功效,加上五师叔本身存在乃非常人,因此在燃叶七亭的帮助下,剑宗以识微清莲借命灯与魂主的联系为五师叔布置补天修魂阵,确保五师叔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留下最后一线生机。”
“这便是剑宗关于五师叔与识微清莲的所有消息。”
“如此隐秘,峰主坦然相告,不怕在下是有心人?”朝灵渊敛去情绪。
仙宗与剑宗的恩怨太深,非是一日可消。
“瞒者瞒不识,何况前辈乃是剑主信任之人,自然同是剑宗信任之人。”凌沧州道,“前辈需要识微清莲,但世上已无可用的识微清莲。既然是关乎性命之事,便不容耽搁欺瞒。何况剑主对剑宗了解不多,前辈也未与五师叔有交集,若是因此事而对上身不由己的五师叔,恐怕会出现两败俱伤的结局。此非我等乐见。”
昔年照北极亲传弟子,掌握红莲业火,有佛脉与道脉两种渊源的梦浮生,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说罢,凌沧州起身长揖。
“晚辈厚颜,希望前辈与剑主他日前往西州之时,可对我剑宗之人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