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每五年一届的神探大会上,庾泗是见过帝国风头无两的这位神捕的,不过荀炳极懂得掩饰,戴着面罩,裹着袍子,看不清真容。
是故此次突兀现身,庾泗决计是认不出来的。
随着庾泗抽刀出鞘,其余姑娘纷纷亮出兵刃,只待庾泗出手,便要一拥而上。
与阙晚空一战累得慌,不想再动手了,荀炳笑嘻嘻道:“庾姑娘,送的那十只鸡块头很足,我可是好好吃了个饱饭!”
庾泗狐疑道:“你是程思美?”
“可以这么认为,所以咱们从来没有什么对立的立场,还不快快收刀?”
庾泗颇显沉稳冷静,拒不收刀,“你是程思美,那你现在这副相貌又是什么?改头换面进入瀚海,又去绿洲晃荡一圈,说你没有图谋我是绝不会信的。”
荀炳微退后,双手拢袖,作了一揖,一派君子风范,“在下荀炳,有幸得见庾姑娘,改日去帝国玩耍,荀某做东,定要一尽地主之谊。”
庾泗腾地跃步,逼近荀炳,刀也同一时间挥出,直取面前男人脖颈!
荀炳不闪不躲,保持微微笑意,刀在他脖颈前半寸停下时,才为自己辩解道:“假扮驸马是有不得言说的隐情,不如看在我从未对狄鹰以及绿洲诸位妹妹们有过恶意的份上,你我打个商量?”
“要我给你隐瞒此事?”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庾姑娘冰雪聪明,狄鹰那光头佬前辈子指定烧了不少高香,才能修来此生这般缘分!”他动作表情极其夸张,指天又指地,骂骂咧咧。
庾泗懒得管他,提醒道:“不管你此行目的为何,可是打着驸马的幌子进入绿洲,就这般在狄鹰眼皮子底下活蹦乱跳,任是谁都会如鲠在喉,我不讲你今天耍的这出闹剧,只会跟他说驸马程思美原来就是荀炳,其余不说,也懒得说。”
“不!”荀炳一口回绝,“我有深远谋划,一旦对狄鹰说起此事,以他智慧,从我进入瀚海至此全部行踪,稍微进行一番追本溯源,我的谋划就会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这是绝对不行的!”
庾泗挑眉道:“不是说了对狄鹰没有恶意么,这么怕他知晓你的谋划?”
荀炳低头不语,气质内敛,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的确已能算得上一位美男子了,与狄鹰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他笑起来贱嗖嗖的,像个浪荡公子,此时沉闷内敛,便就好似一副画作般,赏心悦目。
想了许久,荀炳头大,只得妥协道:“庾姑娘是笃定了我不会以武力欺负人,所以才这般与我周旋。我想想,其实也未尝没有折中之选,你看,我近期谋划只是针对于近期,不多不少,也就半年时间,此半年之内,请你以及你的这些小姐妹们为我守口如瓶,藏下这个秘密,半年之后,随便说!你看如何?”
庾泗摇头道:“老实说,不太信得过你。”又莞尔一笑,续道:“荀炳大名,我早就如雷贯耳,我也很想看看你与狄鹰谁的脑袋更灵光些,半年之内若有针对狄鹰之举,我不介意将你某些秘密和盘托出,届时狄鹰去找你,你可不要闭门不见。”
这是谈妥了。
荀炳再作一揖,表示感谢,此时那张小二赶着牛车路过,六名信徒在后跟随,瞧见这边的剑拔弩张,笑着抱拳,喊着后会有期,唱着歌走远了。
庾泗收刀,“那我们也走了?”
荀炳赶忙让路,“请请请!要不说庾姑娘蕙质兰心,国色天香呢,识大体,是个明白人儿!有空来帝国耍啊……”
庾泗摆摆手,领着姑娘们离去,一番战斗之后的钟繇与阙晚空也准备离开,路过荀炳,颔首打个招呼,管你驸马还是神捕,在这两位默契搭档面前,都不够格。
汉十五清点伤员,牵着马走近,眯着眼看这三伙人离去背影,沉声道:“先不论你真实身份是什么,今天这么一场战斗,就这么灰溜溜地看着他们走?”
荀炳看向陶经,这小子皱着眉头撅着嘴,估计是让铁忌给打郁闷了,“不然呢,是你上还是陶经去?总不能让我来吧?”
这个话题就此按下,汉十五横眉以对,冷肃气氛瞬间蔓延,“那么咱们就来说一说你了,我听他们叫你荀炳荀捕头,怎么,帝国大名鼎鼎的神捕,潜入王朝,假扮驸马,莫非要对我王朝不利!”
荀炳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回应,“你可知狄鹰为何进入荒漠?荥阳王的千金遭遇非法杀害,自然不可姑息凶手,可是你又知不知道,就连平天府的卫甚武也参与了进来,两位有名的捕头联手查案,莫非就只是为了千旻郡主这一件案子不成?”
“是黄金。”身为仪仗兵统帅,帝君极为信任依赖之人,汉十五是通晓其中内幕的。
荀炳笑道:“所以啊,足以想见这笔黄金到底有多重要了,三位鼎鼎有名的捕头都进入了荒漠,不论是谁偷了抢了这笔财宝,都得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汉十五纳闷道:“所以你是跟狄鹰一伙的?”
“非也,各行其道罢了,他查他的,我查我的,偶尔碰见了,吃顿饭喝个酒,简单聊两句罢了。”
汉十五不再多言,一介莽夫,没必要插手这些动脑子的事,回转王都见了帝君,如实禀报即可。
转身开始收拾战马,想了想,又疑惑道:“绿洲一别,启程回王都,你莫非已经有了黄金的下落不成?”
“我暂时不知其下落,但狄鹰想必已经知晓了,所以咱们此次东归,倒不急于回王都,先在西凉等着,相信狄鹰会为我们送来好消息。”
汉十五皱眉道:“等别人给你送好消息,你平时就这么查案的?”
荀炳给他个白眼,隔行如隔山,跟这种大老粗没啥好聊的,又不禁来了点恶趣味,揶揄道:“此时你的关注点不应该在程思美身上么,就不关心他去了何处?”
汉十五道:“哪怕是方才的钟繇和铁忌取代驸马,站在我的面前,我都要率领仪仗兵碾压过去,不管驸马身在何处,势必死活见人。不过若是你荀炳,等见了帝君我如实奏秉即可,说到底,你与其他人还是不太一样的。”
这番话好坏听不出,荀炳来了兴趣,竖起耳朵,“怎么个不太一样,说来听听。”
汉十五不太愿意搭理他,战马确定无损,便牵着马走远了,此情此景,荀炳忽然忆起些少时过往,禁不住慨然,“生死十年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明月夜,短松冈,尘满面,鬓如霜。”
——
此番闹剧便算结束了,无论英雄或凡人,各自心怀谋略,走在既定的命运轨道上,他们或许已然看见了结局,或许只是茫然赶路,不知前路,不知归处。
艰难赶路的大小二人组累得气喘吁吁,一秀倒还好,修为高深,只是为了配合况慈的满头大汗,也大口喘着气,这样显得自己更贴地气一些。
大概过去了两三个时辰,况慈好奇道:“你说的那个神,还搁那打着呢?”
“没,我感觉不到他之天道丝绦了,应该是离开了。”
况慈笑道:“刚才我就想问,你跟他对上,胜负怎么样?”
一秀鄙夷道:“面都没见过,蒙啊?”
“随便说说嘛,你都能感觉到他,说明你比他强不老少,真要见了面干起仗来,你的赢面应该挺大。”
一秀笑了笑,眼神变得深邃,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他缓缓开口:“他大概是来自众神山,那是一个凡人难以企及的地方,那里的山峰高耸入云,直达天庭,浩瀚庄严,令人敬畏。
偶然的机会到了众神山,虽然仅待了半个月,却仍旧让我受益匪浅,我与天地为伍,与风云对话,感受着自然的力量和天道的精纯。在那里,你会懂得如何与自然共存,也明白要如何运用天地之力。这些经历,让我至今想来都振聋发聩,记忆犹新,也让我明白真正的力量不仅仅来自于肉体,更来自于心灵。”
他眺望远方,思虑片刻,总结道:“一位来自众神山的先天神,虽与他未曾谋面,但我相信,出身于此,岂是凡俗中人能够妄加评判的?真正的强者,不仅仅是战胜对手,更是战胜自己。”
他低头看少年,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秀笑道:“看你这模样就是没听懂,不懂装懂,学艺的大忌讳。”
况慈瞪眼道:“不然呢,我就直白地告诉你我读书少,听不懂,你岂不更要笑话我!”
一秀点头道:“有道理。”
不出意外,迎来了小徒弟一个大大的白眼。
绑着小沙袋的赶路十分遭罪,不过看在一秀也绑着铁块的份上,就不抱怨了,人家两步就能溜出去六万里,好家伙,那啥众神山的神来了,只怕也得变成龟兔赛跑的那只龟。
又行了大约三个时辰,午后的日头更见毒辣,两个人寻着个将将能遮蔽太阳的沙丘,窝着把饭吃了,所谓午饭,不过是啃了两张硬到掉牙的青稞饼,所幸水袋里的水管够,倒不曾噎死。
一秀道:“差不多了,傍晚时分应该就能寻到马车了。”
况慈纳闷道:“你把马车停这么老远干什么,咱俩都走了一天多了,就这么省心,不怕路过的马匪把你的马牵走了?”
一秀摇头道:“我可没把它停这么远,是它自己瞎溜达,再溜达几天估计就到西凉了。”
“乖乖,你的马还挺有意思,老马识途,是不是就这个意思?”
对于那位老伙计,一秀毫不客气,打趣道:“它已经不是老马识途了,倒更像是成妖了,一把年纪了,从不让我省心。”
“哦嚯嚯,你跟它一个样,我一个没看住就跑了,一跑就是半拉月,你的马可比你省心。”
一秀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拍拍少侠肩膀,催促起来:“走了走了,路途遥远,不要耽搁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