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不同,终点各异。
——庾泗
吃过午饭,天色阴沉了许多,不知要下雨还是下雪了。
袁让仍旧坐在禅房门口,搬了条小板凳坐着,既护着爱徒,也细细体悟法道辉煌,与罗睺一战是留下了不轻的内伤的,等调理个一两日的,就该下山再走一遭枯楼了。
一秀从前院转进来,面色有些好笑,手里还攥着一本书,来到袁让身前,递给他,“这是我家那位又续写了的小说,闲来无事,就写一写,结合之前案子的发生动机,你可以无聊着打发时间。”
袁让无奈笑了笑,接过稿子,道:“其实案件动机与真凶,一问白发就全都明了了,可我也知道,就算去问了,她也一定不会告诉我。目前已知,罗睺虽未插手此事,但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其实这才是我百思不解的所在,堂堂宗师,要杀人或旁观,都没问题,如此着急地想要结案,不知道是做给我看,还是做给你与住持看?”
“也许是做给咱们所有人看。哦对了,我听喻唯说起来,那天晚上柳未若闯入枯楼,捉走了宫丽,是要把她当作凶手处置了?”
袁让低头看了眼稿子,道:“凶手行凶之际,手法诡秘莫测,不排除宫丽的嫌疑,但没有确切的证据,你知道的,咱们公门中人,想要不冤枉好人,不放过坏人地去让案件水落石出,就定然需要确凿的证据。就算罗睺昨日上山一闹,也无法断定他与宫丽,乃至宫丽与此案是否有联系,任重道远,但是袁让从来不怕麻烦。”
“你啊。”一秀对他言行表示出了足够的无可奈何,可岂不正是这种正直的品格才成就了名捕之名?若袁让不是这样一个人,一秀也绝对不会与之相交的。
“徐大发那伙小子正在大殿听师父讲经,有没有可塑的苗子,带回大名府栽培一二?”
袁让回头看一眼禅房,由心而发道:“都是好苗子,法道的门槛很低的,只要心存正义即可,探案嘛讲究方式方法,稍加点拨就很没问题了。临走前我会好好地问问他们,有愿意跟着一起出去走走看看的,我就带着,都是与狄鹰年纪相仿的孩子,也能玩到一块去。”
一秀点头赞同,陪他坐了会儿,渐渐飘起了雪花,两人便相携着去了前院,大殿里生着炭火,住持带着一众扛把子围炉而坐,拿通俗易懂的白话讲解佛经典故,久未出场的吕定方与吕大炮主仆两个也被放了出来,坐在角落里,垂头丧气地被动听佛经。
静谧无事,才是真的自在啊。
——
西凉城,今天午后已然下了一场浓重白雪,积雪深重,少有行人。
二楼,关了窗子,荀炳靠着窗户烤火,有美艳妇人侍候一旁,喂他吃瓜果甜点。不片刻,汉十五咚咚咚地踏着楼梯上来,道:“斥候来报,已经看得到那一行人了,走得慢,估计天黑才能进城。”
“狄鹰可在其中?”
“有驾马车,车内大概不会是他,其余人有钟繇和铁忌,还有名捕袁让同行。”
荀炳眼神亮起来,拈起一颗龙眼喂少妇,妇人樱桃小口一张,含了进去,荀炳笑道:“枉我活了半辈子,还未得见偶像真容,此次见面,一定要与袁先生把臂言欢!”
汉十五道:“你们这些人真奇怪,打生打死的,你与狄鹰又勾心斗角你来我往的,袁先生也能待见你?”
荀炳明显心情好了太多,想了想,为他解惑道:“袁让之于法道,就像刘云中之于武道,你修武道,知道我此话的份量。”
刘云中。
枪神刘云中!
汉十五岂会不知此号人物,那是屹立于武道巅峰的绝顶魁首,一杆长枪是数个时代前那些黑暗时光中带领此方天地重见光明的信标,初入武道时,每每坚持不下来时,那位枪神那杆枪,是小小汉十五咬牙坚持下来的动力所在。
数十年前一骑绝尘的天下第一人,那个叫阙晚空的杀手,与之相比,只怕也难望项背。
汉十五叹息道:“你与偶像咫尺距离,很快就能遇见了,我却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我的偶像。”
荀炳不无揶揄道:“枪神刘云中!那是何等人物,我看过古籍,每逢灭世绝种的大危机来临时,此神才会出世,现今咱们不过是跟魔筑小打小闹,怎劳得动他出手?”
汉十五懒得跟他絮叨,问询一句:“那一行人抵达之后呢,你要去亲自拜见名捕么?”
“当然,所以还有劳你密切关注他们落脚于何处,等待寻个方便时机,我就要名捕会名捕啦!”
提到名捕会名捕这种话题,汉十五又忍不住问了一嘴:“你的师父,数十年前与袁让分庭抗礼的秦燕雏,根据情报,他肯定还活得好好的,正值壮年,怎么就销声匿迹了?”
荀炳摸摸美妇的美臀,柔嫩紧致,实在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美妙,妇人娇嗔一声,离开他的怀抱,坐在了凳子上,荀炳紧随她而来,与她又并排坐着,对汉十五的问话置若罔闻。汉十五自然不喜欢自讨没趣,转身就走,冷不丁听到荀炳回了一句:“师父他正是为了今天而做的铺垫,若我不是名捕,今天想必就见不到名捕了。”
汉十五道:“听不懂。”
“关于他的做法,我也看不懂,我还只是个孩子,就被他推上风口浪尖。你以为名捕是个很好做的位子么,且不说帝国,单就你们王朝的那个三寸舌,哪个谍子不是天天盯着我,就是要抓住荀炳的把柄,抓住荀炳的软肋,只要能够扳倒荀炳,好像他们就能升官发财了一样。这么多年走来,我如履薄冰,谨小慎微,既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也为了保住师父的名声,我希望他能够看到那一天,看到他的徒弟与他尊敬的袁先生真正会面的那一天,让他觉得这个徒弟不愧是他的徒弟。”
汉十五沉默地消化这番言论,最终下了个评论:“你真矫情。”
换来荀炳的爽朗大笑,在这快慰笑声中,汉十五推门下楼,来到客栈外,除却两名便装同袍站在街角负责警戒,就真的看不到任何人了。
荀炳就要见到他梦寐以求的偶像了,汉十五叉着腰,开始憧憬未来与刘云中会面的时刻了。若当真有那一天,就如荀炳所言,必然是到了灭世的巨大危机来临,那时的仪仗兵大元帅将会与一代枪神并肩作战,枪槊同出,划出一个崭新的未来天地!
一把年纪了,数月混迹于西疆,未打理面容,胡子拉碴的,此刻也如个孩子般笑了起来,眉眼弯成了一条缝,嘿嘿嘿。
——
仍在流亡途上的四名穷酸道士来到了一处更为穷酸的小村子,村子在老大的一块破石头刻上了名字,叫作蒙山垇,三面环山,林木颇多,一条小溪环绕大山,串联起了小小村子与外界。
尹至平苦兮兮道:“这个地方可够偏远,歇息一阵,那名捕追不过来的。”
宋真酒席地而坐,揉着瘸腿,唉声叹气道:“这般逃逃追追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倒不如咱们干票大的,就此改头换面,过个富足安生的后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