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司马,蹇硕死前,曾言先帝改立陈留王之事,而后方招此祸。”
“接连两月,骠骑将军董重,董太皇太后身故。京师之外,宦者亲属受冤入狱者不知多少。”
“这些你可曾听闻?”
张杨有些疑惑。
这董先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一个领兵的司马。
他回应:
“这与我何干?”
董先见张杨如此迟钝,于是进一步点明:
“雒阳此刻正在酝酿一场大祸,我让人阻止你,是为了避免并州子弟卷入是非之地。”
“以平城令、并州刺史别驾的身份接管并州。”
“这是丁使君的托付,也是他的信任。”
“既然我接下这封邮书,就会履行承诺。”
“若你执意前往雒阳。”
“看在你我二人曾有并肩作战的情谊,我不会为难你。”
“但并州子弟不行。”
“为了他们的家人,应该给他们一次生的机会!”
“就如同这阴雨天,考虑到你们在沾山内生活诸多不便。”
“我才提出今日之会。”
“我不是不能攻山,不是不能断了你们的粮草。”
“只是考虑到你率领的也是并州子弟。”
“到时受苦的依然是并州子弟。”
说完董先一挥手。
边上的许褚拿出燧发枪,对着不远的树木就是一枪。
树木当场折断。
巨响与火光,令与会各人印象深刻。
张杨犹豫了。
后面的薛洪、缪尚、杨丑三人也被震憾了。
看到张杨四人的脸色。
董先温言道:
“张司马,我知道你也是一个勇猛的人。”
“并不害怕这些。”
“况且你也曾是丁使君的得力干将。”
“当年无论是繁畤初见,还是平城救援,或者是火烧王庭及阻击和连。”
“我们也算是有战友之谊。”
“而跟随你的并州子弟,也是如此。”
“多年的同袍之情,如何舍得让他们身陷危局呢!”
“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不管雒阳何人来信,你只需借口未完成使命,暂不回返即可!”
“不出半年,若未出现我所说的事情。”
“到时你再回雒阳。”
“这半年,你可率人并入左营长的军中,作为左营长别部独立驻扎。”
“一来不用在山上苦熬。”
“二来补给也有保障。”
“三来也让并州子弟松口气,过点好日子。”
“如此一来,既可保全并州子弟的性命,你也可以交差。”
“如何?”
薛洪等人听了,于是悄悄碰了碰张杨。
张杨知道他们的意思。
其实张杨性格相当温和。
是个重情义的人。
但有时会一根筋。
历史上,他面对下属反叛,仅仅听了对方哭着认错,便原谅了对方。
而在献帝东归之时,他主持维修雒阳宫殿,却坚持要命名为杨安殿。
谁说都不管用。
这就很能说明他的优缺点了。
但张杨还是没有马上答应。
他说要回山上问问这些弟兄。
但谁没事想打仗。
尤其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结果可想而知。
这群在山上淋了好几天雨的兵卒自然选择董先给的路。
处置好张杨,又有来信。
说是东阿程立遣人告知少主。
其师程顺,所剩时日不多。
让少主抽时间赴东阿一趟。
见师长最后一面。
董先见状,自然不能不去。
这是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若不去。
会遭人唾弃的。
只是这一去东阿。
不知要多久。
不知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布局。
考虑到这点,董先决定把想法及安排用锦囊告知各位计划中人。
比如黑山师褚燕,青虹师强兵,以及身在雒阳的鹰鹞营营长列侯王政。
至于自己。
如今乱局已显。
董先不敢托大。
这亲卫连是一定要跟随的。
但那些强弩甲具就要外罩布衣遮挡。
免得太显眼。
幸好上党周边各关都已被军管营控制。
出了太行,只要不走大道,不经亭部。
再加自己有冰鉴之眼。
能发现方圆十里的人心。
不用来识人,用来探测人迹。
应该问题也不大。
至于这补给。
虽然人手已撤入土楼坞堡。
但沿途接应一下还是可以的。
董先让人快马先行安排。
自己则与亲卫连一起行动。
上党郡守出面,为董先一行人办理过所路传。
确保把风险降到最低。
董先一行人日夜兼程。
但终究迟了一步。
当董先到达东阿时。
恩师程顺已辞世。
董先回想起与程顺的相遇。
那个清瘦老者。
严厉冷竣的声音。
还有那没有由来的信任。
只因自己的回答,便放心让自己自学。
那是光和二年八月。
从相识到分开。
正好十年。
十年来,虽然相处不多。
但程顺尽到为人师的责任。
一来如约让董先步入儒士行列。
二来举荐董先入太学进修。
而董先一路护送恩师回乡安养。
并在不时有邮书问候。
还有各自新的小礼物。
让程顺享受生活。
十年的师生情谊。
让董先不由潸然泪下。
据程立转述。
程顺走得很安详。
尤其是这些年董先阻击和连和为南匈奴复国之事。
走前还念叨,如果有程立的辅佐,想必成绩会更好。
程顺临终前还让程立择机带领程氏族人去投靠董先。
至少让一小部分人先去。
为程氏取得在北境的立足之地。
董先听了自然很高兴。
这程立可是一位狠人。
而且是一位可交托后背的狠人。
但董先听程立的语气。
似乎对程顺的判断有些怀疑。
头七祭日。
程顺灵堂。
程顺身为太学文学师。
后出为郡国文学吏。
其地位在东阿程氏相当尊崇。
族人都很重视他的意见。
而且中平元年。
董先的那封邮书。
使众多程氏族人受益。
但终究与董先的接触太少。
程氏族人也想让程立探探董先的口风。
看看董先是否有程顺说的那么能干。
虽然当时程立并未听从,前去避难。
但也为董先的敏锐判断而折服。
程氏族人默契地留下程立与董先二人。
如今两人在程顺灵堂守灵。
未免尴尬。
两人开始聊天。
程立年纪大,他率先发问:
“听族叔生前说,你已取字进贤?”
这是董先四月回灵丘时,由蔡邕取的字。
然后董先本着尊重各位老师的出发点。
向各位老师写邮书汇报。
不只给程顺写了。
还有灵丘的启蒙老师燕文和会稽东部都尉刘洪写了。
只不过刘洪年初被刘宏召回雒阳。
因为刘洪这些年对公元纪年历法的研究实践。
觉得比较准确。
于是跟刘宏汇报。
刘宏招他回雒阳正是为了讨论新的纪年历法。
哪知刘洪才到雒阳,这刘宏就死了。
他一死,这事就被耽搁了。
何进上台后,就让刘洪任职山阳郡守了。
当然这是题外话。
董先只是想了一下,于是轻声回答:
“回程叔,是由另一位恩师所取。”
“早年家中突遭变故,幸得诸多恩师垂怜,见先已弱冠,便为先取字进贤。”
“意在鼓励先,登高望远,服务乡里,造福黔首。”
程立听了,点了点头,问道:
“中平元年,你是如何断定天下将乱的?”
董先想了想。
他知道。
这是程立在考校自己。
程顺遗言是一回事。
但他愿不愿意是另一回事。
就好比当年。
程氏族人都去避难了。
可偏偏就程立愿意留在城中。
黄巾兵起。
东阿县丞王度响应黄巾叛军。
烧了仓库。
东阿县令跳墙逃走。
城中官吏黔首纷纷向东逃往渠丘山。
程立派人侦察王度的情况。
得知王度只得到一座空城。
无人据守,还出城驻扎。
于是程立果断地对城中薛氏家主薛房等人说:
“现在王度等贼军虽得到城郭,但却无法据守。”
“其成败便可以知道了。”
“他们不过想要劫掠财物,并没有训练军队扩大队伍的志向。”
“现在我们可以返回城内坚守?”
“凭借又高又厚的城墙,和积存的谷米,一同坚守。”
“相信王度等贼军一定不能持久,到时便可一攻可破。”
薛房等人认为他说得对。
但东阿的吏卒黔首害怕,不肯服从,并说:
“贼在西,我们向东便可逃走。”
程立对薛房说:
“愚民不可和他们商议大事。”
于是他秘密派遣几人骑马到东山上举起黄巾的旗帜。
让薛房等逃难的人看到,并大喊说:
“贼军来了!”
随即率薛房等人下山,直奔城中。
结果吏卒黔首看到有贼军旗帜,害怕之下,也跟着他们回到城内。
最后,大家在程立的带领下,找回县令,共同守城。
等王度率贼军来攻城时,已经攻不下来。
便想要离去时。
程立又率领城中吏卒黔首打开城门,进行追击。
王度等人被打败逃走。
东阿县也因此得以保全。
这可是程立目前为止,做过最骄傲的事。
可正因为有董先的提前警示。
让他心里有所准备。
所以才能冷静筹划。
不会慌乱紧张。
这才救下城中吏卒黔首。
程立就是这样,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既沉着冷静,又能抓住时机果断出手。
也因东阿护城之事,被程顺看中,便想推荐给董先使用。
在程顺看来。
保护东阿,程立自然居功至伟。
但别忘了薛房是董氏在东阿的合股伙伴。
程顺可以接到警示邮书。
那薛房又何曾没有。
正因为有董先的提醒。
这薛房才会听从程立的调遣。
这才让原本没啥人缘的程立。
能顺利执行计谋。
程顺年纪大,经历多,看得也透。
他也很明白,程立功劳的背后另有故事。
这么多年下来。
他也知道。
这族侄别的都好,就是不好相处。
所以一直以来,都没什么人敢用。
可偏偏董先初次相见之时,便对他感兴趣。
程顺这才留下遗言,希望董先能包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