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章万安道：“城内将士已经集结了朝城外行去了，还请陛下速速移驾，尽快出城，以免他们挟持陛下，伤了陛下龙体！”

“放肆！！他们敢！！！”杜诗阳大怒，随即一甩袖子，欲朝外行去。

“诗阳！！！”一阵几乎用尽力气的声音，从身后传出，那声音是从屋中传来的，已经许多年，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喊着女帝的名讳了，众人皆是浑身一颤，连杜诗阳亦是当即顿住了脚步。

是急促的声音，又掺杂着虚弱，带着不容质疑的肯定，在杜诗阳耳中，幻化成这世界最动听的呼唤。

杜诗阳随即转了身入内，众人亦是不再拘着那规矩，纷纷尾随了进去，便见令华卿独自一人撑着榻侧，勉强坐起身来，见了杜诗阳跑进来，本欲开口说什么，又见莫白等人纷纷跟了进来，这才露出释然的欣慰。

也好，众人皆在，便不用再忌讳什么！令华卿瞧着莫白，一手撑了他的手，用尽力气起了身，话却是对众人说的：“去，传本公子口令，城中赭琉旧将，不得结兵起义，不得集结伤人，各回各位，回复本归！！.....若有不从者，削军籍，断供给，驱出城.....”

“是......”莫白欣喜至极，连忙扶了人回榻上，却见人气喘不停，已然用尽了一身力气，幸而并未牵连毒发。

“公子莫要心急.....莫白这就去办......”莫白哽咽着将人安置好，随即看向杜诗阳，还未开口，令华卿又连忙反应过来，对杜诗阳道：“陛下若真护着华卿，便莫要将君山园禁足，城内旧将得不到君山园指令，只会越发惶恐，一步错....步步错.....直至无法....无法挽回.....”

杜诗阳这才点了点头。

待莫白匆匆离去，杜诗阳这才平复了内心的大喜大悲，守在榻前许久，默默看向颓力之人渐渐堕入沉睡。

（三）

杜诗阳离开君山之际，令华卿已进入深睡眠几乎一个时辰之久，这厢才入了马车，那厢便听得外面闻喜的声音。

“陛下，”闻喜轻轻唤道。

杜诗阳掀了车帘，便见是莫白立于君山园门口，拦下了自己的马车。

“陛下，”莫白见杜诗阳露了脸，鲜有的行了跪礼。

“你有何事？”杜诗阳微微皱了皱眉头，令华卿身边的人，突然将自己拦下，实属意外。

“奴有一些话，想与女帝陛下，私下禀告。”莫白不卑不亢，从容不迫。

对于面前这位，杜诗阳其实一直存在着好奇，不知道令华卿身边，这么多年来是怎样的一个人陪伴着。只是因着身份，一直未有机会解开这番好奇，此时莫白主动送上门，杜诗阳思考了片刻，便下了马车。

踱步前行了片刻，莫白将杜诗阳带至无人的旷野，杜诗阳远远看去，闻喜等人已极为识趣地站在了不远处等待。

“你找朕，有何事？”杜诗阳问道，声音有些清冷。

“女帝陛下，”莫白丝毫没有胆怯，但亦没有任何的卑微，曾经三十余年在赭琉旧皇身边伺候的经历，即便是此时面对北华女帝，君王近侍的稳重，依然显露无疑：“今日您与公子在屋中的对话，奴....都听见了.....故而奴今日独见您，只为一件事，那就是请女帝陛下，务必全力带走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令华卿，”杜诗阳肯定地复述了这番话，却又不太理解：“朕一直好奇，华卿身边的人究竟都是哪些人。华卿曾对我提过你，道你与他父母关系匪浅，故而厚爱他一家，并多年照顾，而今看来，你并未站于他的立场 ，替他着想。”

“不，奴希望公子好。”莫白依旧不紧不慢：“奴并非与他父母关系匪浅。”

“那是什么？”杜诗阳歪了头看向面前昂首挺胸之人，好奇源源不断涌上心头。

“奴是赭琉国亡国皇帝，伏忌的贴身宫奴，犹如女帝陛下身边的......闻喜姑娘。”莫白缓缓道来：“伏忌陛下迁都京华城之际，将十万赭琉旧军留于赭琉城，也将奴留下，代为掌管这十万旧将。三皇子回来后，奴便将一切掌管权，全部交由了殿下，从此以后，只做殿下身边的奴才，服侍照顾殿下。殿下厚爱奴，故而从不在奴面前摆架子，并将这城中大小事，几乎都交由奴来打理。”

“所以，你将朕喊过来，私下禀的，便就只是这些？”杜诗阳心道好一个老练的宫奴，难怪敢单独面见自己，但却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

“公子年轻，却历经磨难，受尽委屈，他是奴见过的最为善良的皇子，故而奴用尽后半生，也愿意追随照顾，犹如自己的孩子，奴看不得他再受委屈。”莫白声声到来：“奴愿意承担这世间所有的指向公子的罪名，包括斩杀朝廷命官许仙桃之罪，亦包括百万银两贿赂许仙桃，包藏十万余赭琉军之罪，以及.....集结赭琉军两万，冲击朝廷军意图谋反，推翻北华皇朝之罪！”

杜诗阳浑身一震，如此忠仆，自己竟是第一次见到！！！

“ 你图什么？！”杜诗阳意外之极，亦被面前人的大义深深震撼。

“奴只要陛下从此以后不再伤害公子，将公子带回，护佑公子周全，给他一个无人再敢随意欺侮他的未来。”

“哦？”杜诗阳问：“便是如此？”

“还有。”

“请说。”

“保我赭琉旧将，不受朝廷百官谏言之影响，不分离，不驱散，不迁移，留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

杜诗阳突然猛地心口一撞，这世间竟有如此大义之人！！！

“你以什么做筹码？！”杜诗阳依旧反驳问道：“你不过只是华卿身边一个伺候他的奴才。”

“可奴，却是除了公子之外，这十六万赭琉旧将士唯一认可并愿意听命之人。”莫白肯定道：“若奴写一封罪几书，将斩杀朝廷命官之罪，包藏赭琉军意图谋反等等罪名全部揽于奴一人身上，并请女帝陛下，下一道诏书，将奴的罪名昭告于天下，再下一道禁令给赭琉旧军，三代之内禁止掀起战乱......陛下，您不但可以安心带回公子，亦可以平定赭琉县所有矛盾，您觉得，这笔交易可行与否？”

“华卿，未必舍得。他又怎愿意舍了你，去换他自己的清白？”杜诗阳无奈笑了笑：“何况，他厌恶朕至极。”

“由不得公子愿不愿意，奴的命，可以为公子而活，也可以为公子去死。奴在这世间，除了公子和这全城赭琉人，早已没有牵挂，若陛下能答应奴，保他们周全，奴随时可以用命来抵。”莫白声声昂然，倒将杜诗阳听得一身寒战：“陛下尽可放心带走公子，奴用命发誓，公子对陛下，从未有过憎恨，只是当年陛下的错杀，让公子多年无法解开这心结而已，这些年，公子极少提陛下，不是憎恨，只是从未放下罢了。”

“你知道朕与华卿的事？”杜诗阳皱了皱眉。

“略知一二。”

“可他已娶妻生子，朕要带走他，本就是拆散他的家，迫其妻离子散，便是此一桩，他都不会原谅朕。”

“陛下，公子至今未婚娶，釉心是因为公子当年禁止那许仙桃介入青州内乱一事，其夫因各种原因牵连至内乱被人误杀后，才被公子救回来的，铭恩只是个遗腹子，与公子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公子心怀有愧，那孩子又生的可爱，釉心常年为公子治病，故而才认了那孩子为义子，公子，只是铭恩的义父罢了！”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杜诗阳大惊，心中亦是大喜。

“莫白今日所言句句属实。”

“你想这样做，可都想好了？”杜诗阳再次反问。

“是，奴，绝无半句虚言，公子身子孱弱，江河日下，他如此年轻，奴实在不忍他走在奴前面，否则，奴下去亦无法向伏忌陛下交代.....”莫白突然眼眶泛了红，而后却又郑重跪下：“请女帝陛下答应奴的不情之请。”

杜诗阳万万没想到，莫白此奴如此忠肝义胆，听完这些，释然了许多，却又有些心酸起来，然大是大非面前，由不得 自己犹豫，局势已然不容自己左顾右盼，如何将华卿心甘情愿带走，如何平定当前动乱，灭了坊间和朝廷悠悠众口，已是近期令自己火烧眉毛的事了，而今这莫白竟主动送上门，欲意解决此事，一了百了，自己又有何不愿意呢？

只是，若是华卿知晓真相......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一时担心之事涌上心头，犹豫不绝之下，那莫白又磕头道：“女帝陛下莫要担心，奴会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一切都是奴心甘情愿的。”

说罢，莫白抬头看向杜诗阳，其笃定坚韧的眼神，令杜诗阳竟生出一丝不舍起来，如此忠义之人，竟不属于自己！！乃是前朝之人！！实在可惜！！可叹！！

许久，杜诗阳默默点了点头。

莫白这才露出释然的笑容，起身又一鞠礼，这才转身朝君山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