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搭在斗笠上的手悄无声息地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双饱含了笑意的双眼。少年顺着铺子的小桌下抹了一把,取出一张叠好的信纸压在手心,这才迎上停在了铺子前的女子双眸。
她美眸含水,眉峰微蹙,面纱下隐隐露出的肌肤苍白而无神,想来是受伤失血之故。小雪勾了勾唇角,嬉皮笑脸地对着少女,圆滑地学着市井之人,问道。
“这位小娘子,”小雪说着,理了理桌上摆乱的几支镶珍珠木簪,“可瞧上了哪个?”
小雪一低头,便撞见她手臂上的那一截绷带,登时面色一沉,笑容亦僵在了脸上。方才的那名老者踉踉跄跄地扶着糖葫芦垛子,费力拨开人群,拎小鸡似的从首饰摊边上的包子铺前抓回了自己的孙女儿,正开口要骂。
“怎的是你来。”珈兰将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唯恐他回去告知了府上,惹得珈佑和白姨难受,“不应是小暑和大暑出来么。”
一旁铺子的老者高声骂着女童,诸如什么不懂事哇、乱跑哇一类的言论,引得不少人侧目。
光芒下的阴暗一角,反而成了众人忽视的对象。
“他俩怎及我的机灵,”小雪复又鼓出个不正经的笑容来,待近旁的中年男子经过,方低声道,“他俩被派去了鲁地,说是支援处暑去了。”
“鲁国有变?”
“收尾了。”小雪捧起一支簪头上镶嵌了珍珠的紫檀木簪子,以指尖拨弄着硕大圆润的珍珠,见又有人经过,立即热络地介绍道,“小娘子你瞧,这簪首上的珠子圆润硕大,乃是从南海的海蚌腹中剖出的。这个顶个儿的又大又圆,可少见呐!”
珈兰颇为嫌弃地白了小雪一眼,他反而愈发受用似的咧嘴一笑,献宝儿般捧了木簪往前一递,掌心叠好的一封信也自然而然地落入了珈兰眼中。她默然接过了那支簪子,顺手用指尖把信件一挑、一推,塞入了袖口之中。
“这珠子倒是极妙,”珈兰当真细细瞧着其上的圆珠,果然是极好的料子,在阳光下竟能泛出耀目的彩光,宛如蝶翼的绚丽色泽,“只是可惜,于我不大相配。”
“就你挑,”小雪有样学样地翻了个白眼,双臂一抱,玩世不恭,“前两天一支上好的檀木簪子,愣是还到了二两银子,可亏到我心坎儿里了。”
隔壁的女童被老者一拎,反而高起了不少,方才竟然抬手将包子铺的蒸屉一推、一抢,抓了个包子狠狠咬了一口,好似数日不曾用饭一般。老者惊得一面打,一面哭,一面还要冲着包子铺的老板道歉赔钱,霎时乱作一团,不少人围了上去,珈兰这儿的目光便聚焦得更少了几分。
“凭你这价能有小娘子买单,算是造化了。”珈兰依旧抚着簪首上的珍珠,声音轻得几要淹没于一旁的叫嚷声间,“这簪子,瞧着就贵,我可不稀得要。”
说着,她便作势将木簪放回,随手又取了摊上的另一块小圆玉佩。小雪下意识地记下了这玉佩的模样,却见她连同那支木簪一起,示意小雪伸手。
小圆玉佩上刻的是一只小豹,分明不过掌心大小的地方,却能刻得栩栩如生,是极其精细的功夫。小雪为着让其更为精致,特地买了上好的流苏坠子系上,无论是送小郎君或是少年郎,都是极好的。
少年一愣,还以为珈兰让他转交给珈佑,故而顺从地伸出手去。
“也罢,这俩若是一道买,你可算我多少银两?”
她左手执玉,右手执簪,以簪尖在少年的掌心中刻下了两个字——
“玉娘”。
震惊之余,面前少女已将几两碎银丢入小雪手中,收好了玉佩,四目相对。
“这些可够?”
小雪愣了愣神,垂眸望了眼手中的银两,攥成了拳收回身侧。他在心底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眼,不出多时便立即抬头低声询问。
而一旁的老者,跪在地上向着包子铺老板求饶,手中还紧紧环着自己谋生的宝贝草垛。女童因挨打而发出凄厉的哀嚎,哭喊着遮掩了珈兰与小雪的交谈声。
“这是何意?”
“去查。”珈兰低声答道,目光左右一转,确认无人注意,“南郡之人擅毒,此人出身南郡,其父母曾与林氏有交,怕是此案关键。”
“你……”小雪瞳孔微缩,讶然抬眸一瞧,死死压低了自己的嗓门,“主上不是说……”
楚恒不是说,只要一支死心塌地的队伍,其他的不必多管么。怎的她还探出了秦家的旧事,要由他来告知主上?
秦老将军一直在外,将军府闭门数年,那些老人儿死的死散的散,跟着一道儿去沙场的也不少。玉娘的消息一是断在妃陵,二是断在秦将军府,而楚恒又顾着亲眷关系不好直接安排了人来,这才暂且搁置了。
可她这一回……
小雪心下震惊,脑海中有些难以置信地回想着她方才在掌心刻下的两个字,无言中垂首望向依旧留下了些红痕的掌心。
方才攥紧之时,碎银已扎入了些肌理,掌心的皮肤红一块儿、白一块儿的,好生精彩热闹。珈兰方才刻下字眼时用了几分内息,手中红痕留下的玉娘二字被碎银印记一遮,仿佛一笔一划都沾了血迹般骇人。
“兰儿!”
远处人群外,似有少年高呼着挥手,目光灼灼。
少女收了眼中的光辉,小雪见状,默默抬手压了压斗笠,佝偻了脊背,故作忙碌地摆放着铺子上的首饰。
珈兰双手攥着木簪,轻移莲步,向着秦典墨走去。小雪则是收敛了内息,极力模仿着周遭百姓的呼吸方式,把原本绵长的吞吐放缓,生怕被瞧出些端倪来。
玉娘玉娘。
巧笑之瑳,佩玉之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