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的柔和光泽,如同晨露般清新自然,它所散发的魅力犹如月落星沉,映照出大海的神秘与浩渺。
竹林里,轻风阵阵,叶片相撞时发出瑟瑟之声。楚恒眼神一空,感受着风中不再留存的温和慈爱从自己周身剥离,仿佛连魂灵都空置了一半。
七六。
谐作妻留。
少年鬼使神差地抬手将盖子摁下,一双眼瞳黯淡无光,嘴角却牵出一丝惨淡的笑容来。
……
楚王的桌案前一片狼藉,皆是林氏罄竹难书之罪。父子二人淹没于汹涌的沉默中,溺亡了话语,唯神色各异,呼吸着炙人日影。
楚恒瞥见了那桌案上一盘橙黄的果子,只是他父王同他一样,一贯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自他母妃之后,纵有近侍替楚王剥了橘皮,到底顾及不到其上微苦的橘络。久而久之,楚王便是不喜,也还是渐渐习惯了。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轻笑一声,示意小寒推他出门。小寒顺从地向楚王行了礼,便上前将自家主上往门外领去。
“父王可知,母妃待父王深情如许,每每思念父王时,便会替父王剥好柑橘、剔除橘络。”楚恒笑容依旧,一双瞳眸漆黑得没了光泽,“儿臣自幼吃着母妃对父王的思念之果,迄今亦十分欢喜。可是父王,时至今日,您可还尝过没了橘络的果子?”
“王上,若无意外,这间大殿,儿臣不会再踏足。”
年轻的公子被暗卫推出大殿时,屋外阳光正好,如飞瀑般倾泻而下,落在少年的身上。阳光穿梭于微隙的气息,舒缓,漫长。
殿外是满目齐整泛光的青石板路,反射出银色的光芒,照得人眼睛发花。少年身上是那件熟悉的深色朝服,衣袍上细密的绣线间隐匿着金辉,渐渐染白了他的面容。
小寒推着他向三公子府的马车行去,缄口不言,连大寒也只是捧了那些书册不敢开口。众人远远瞧见石桥旁矗立的女子,神色古怪,可谁也不曾开口打破这诡异的安静。尤其是小寒,面上显而易见地浮起一丝厌恶之色,不由地将楚恒的方向偏了偏,不愿正面对上那人。
“三公子。”
那美妇人莲步轻移,从阳光中款款而来。一别数月,美妇人的面上像是平白横生了些枯槁和疲惫,双唇是惨淡的微红,发上也不见了那支象征地位的名贵凤簪。
在场诸位皆知,林后拘了个年轻的林氏女子在宫中养着,大有培养继承人的模样。而一瞧林淑淇的情状,连小寒心中都摸清了十之八九。楚恒不过瞥了她一眼,招了招手示意大寒将书册先行装上车,快速收拾了心绪,饶有兴味地问道。
“听闻二嫂数日不曾入宫,”他淡淡道,“今日倒是巧。”
“我见你方才眼底濡湿,大寒又带了这样多的物件儿……”林淑淇能成为林氏拉拢二公子的棋子,自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一眼就看穿了楚恒紊乱的情绪,“想来,这也是你最后一次踏足王上宫宇了。”
也?
楚恒心中似有所感,只面上不显,心底已隐隐有了个猜测。
“二嫂有运筹帷幄之才。”楚恒干干地轻笑了一声,不夹半分喜怒,“可是还想利用我,助你在王后面前博一席之地?”
“我不欠林氏的。”林淑淇双手搭在身前,也不曾同楚恒见礼,更似老友长谈,“无论于你眼中,还是我自己看来,我林淑淇这一步,都已是必死之局了。”
“你我相识多年,既遇见了,我自当为你指一条明路——”楚恒见大寒返回,顿了顿,答道,“二哥,才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是阿恒,”林淑淇身形微颤,苦笑道,“我却欠了你的。”
“二嫂与我……”
“你听我说完。”林淑淇打断道,苦涩翻涌,“我自幼便心悦于你,若我当年能坚定些,能……”
“二嫂。”楚恒不愿再听,“陈年旧事。”
少年抬手示意,大寒便立即上前,欲背了楚恒登上马车。
“若真是陈年旧事,”林淑淇形似疯魔,忽然歇斯底里地高声问道,“你又何必将我的家传短匕珍藏至今!”
小寒浑身一颤,不知是被林淑淇的吼声吓到,还是被这惊人的事实震动了内心。在众人审视般的目光中,楚恒依旧以那副狼狈的姿态登上马车,艰难地扒着门框进入车厢。
因方才言语失态,林淑淇更是愤愤不甘,数日的心力交瘁显得她的肌肤和容色愈发苍白疲倦。原是高雅无暇的大家闺秀,享誉玉京的二公子妇,此刻在楚恒面前却形容枯槁,与徒有一层皮囊的行尸走肉无甚区别。
“楚青岩!你若当真理直气壮,早就该将那物件还我!留存至今,你又从未利用我做过什么,你敢说你心里就当真坦坦荡荡么!”
美妇人玉手洁白,紧紧攥住了自己袍袖的一角,露出一小截纤瘦修长的玉指。
“此事,原是我做错了些。当年二嫂将那匕首赠予我,我一直不曾得空寻出,导致搬家时不知所踪。如今二嫂若要,我也实在是寻不到了的。不如二嫂将其算作银两之数,我稍后回府,自当派人给二嫂送去。”
林淑淇一直活在自己设想的故事里。
她原以为,她出嫁前楚恒未将自己的家传匕首送回,是因为心中一直留有她的一席之地。那是一把不算锋利的短匕,为显其不同,林氏族人特地在上头镶嵌了七色宝石。而这样一把名贵匕首,就在二人年幼不懂世事时,被林淑淇送给了楚恒作定情信物。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这把匕首。
她私心里以为,定情信物必是要好好珍藏的,楚恒必定是将其束之高阁,再不示于人前。可今日听他一言,竟是早已抛诸脑后,不知其所踪。
如此,算是彻彻底底斩断了她的念想了。
美妇人出神地站在原地,身子在轻微的晨风间摇摇欲坠,幸得有听安在一旁搀扶,方不至跌倒在地。象征着三公子府权贵的马车就这般在她眼前缓缓驶离,骤然带走了她小半生的牵念,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宫墙之外。
林淑淇凄凄一笑,领着听安,缓步向宫门外行去。
她没有多少寿岁了。可在真正的决断之日到来前,她要安置好自己的孩子,偿还所有欠下的孽债。
是林后逼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