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王后对林淑淇的态度急转直下,太子同楚煜的关系也不如往常,若是再不寻得出路和依靠,怕是整个二公子府都难幸免于难。
林氏走的是一条下坡路,可难保他们不会绝处逢生;三公子没有母妃,在宫中并无依靠,他的病况又不大好,并不足以成为楚煜的长久之计。时至今日,他若真想保下林淑淇,唯一的办法……
就是自认无能,带着妻儿前往封地,暂避风头。
以楚煜的性子,又怎会像林后那般决绝呢。
林淑淇身上一重,微抬了眼,终还是坐直了身子。
“姑母说,”美妇人凄凄笑道,“改日让你,同溪儿见一见。”
王后说,如果林淑淇不慎暴毙,为保二公子不与林氏一族离心,必得有一人顶了她的位置,入府主事。
“我想好了。”楚煜闻言,这才下定了决心,“今年年节时,我向父王求一块封地,等来年开春,我们举家离京,再不问世事。”
林淑淇用目光描摹着眼前男子的俊朗眉眼,喉中哽咽,眼底不由生出了许些泪来。他最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虽不足同老三和太子并称贤名,却也是文采风流、自成一派。
“普天之下,你我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只要你不嫌,我们阖家往何处去都是好的。”楚煜的瞳眸坚定有神,如深邃的湖泊,倒映了林淑淇瘦削的面影。冠玉晃眼,男子有着一双极好看的眉,眉角微扬,勾人心弦。
“晴旭,你就真的……”林淑淇颤抖着声,哽咽道,“不怨我在花烛之夜大闹,不憎我欺你骗你多年,不恨我二三其德,从不对你用心吗?”
“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结发拜堂、明媒正娶抬进王府的嫡妻。自我掀开你喜盖那一刻,我便知你心中无我,不过是遵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圆了我的一大心愿。”
车帘与门框间的一隙微光,势如闪电,击溃光明。
“淇儿,”楚煜微微垂首,眸光闪过难以言喻的虔诚,“我一直深深爱慕着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如是世人面对神佛时,将其奉为至高信条一般,楚煜的眼中恰是如此。
“我深知你从不爱我,你我之间……无恩无怨、无爱无恨,平淡一生,举案齐眉。
“可好?”
他心中炽热的爱意,从未因时光流逝而熄灭半许,反而愈发明媚耀目。
我曾以为,我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便已经足以报答他的深情和礼遇。
可到头来,原是我欠了他的。
都说夫妻本一体,我死后尚能同他合于一处。大抵百年千年之后,还能修得来世因缘,偿还罪孽。
可阿恒那里,我是永永远远也还不清了。
……
倒马关旁。
自秦家军驻扎营地后,梁国人不知是否得到了消息,少了许些骚扰村落城镇的行径,却多了几番小队突袭的战事。梁国人一向擅马战,可这几回全然不似寻常粗鲁野蛮,往往在几处城镇外,亦或是在倒马关外吆喝一番作势要攻,等秦家军集齐了人,便扭头回程。
似是铁定了心,要磨一磨秦家军的心智。
这倒也难不住秦典墨。几个来回之下,他索性将营中将士们分作三个班次,轮流应对梁军的挑衅,如此既能防范于未然,也能得以充沛的休整。
见秦典墨摸着了门道,梁军复又在细微处改换了法子,每夜不定人数、不定范围地佯攻周遭几座城池,尤其是离秦家军驻扎地最近的觉州城,更是一日三次地派人骚扰。
军队往来需要耗费时间、粮草,更会分散主营的兵力,这是最直观的厉害之处。
众人比对了梁军的习惯,发觉往常只是以偷袭城池为主,极少有今时今日这般,同楚国打游击战术的情况。战线的延长无论在时间上还是空间上,对两方而言都是损耗,有害而无利。
除非,梁人掩饰了什么,想借新将承袭之际,夺下丢失多年的倒马关。
夜色如醉,觉州城传来急讯,说梁人集结了大量兵力准备攻城。每次有这般人数众多的消息,秦典墨便亲自领兵前往,纵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需得做好防范才对。
主帐中的事情本是要交到阎晋手中,可偏生另一处城镇也传来了急报,敌军亦不在少数。阎晋领了军符离开时,珈兰正在主帐中研究倒马关周遭的地图和沙盘,心中似有所感。
她看过鲁国境内美人亭的暗线图,大抵知晓其选址和走向,可今日纵观沙盘,却与远在千里外的珈佑有同样的迷惑之感。
少女从发上取下几缕青丝,将美人亭的各个地点连成了一条四通八达的暗线。这条地下长线西至三国交界之处,东达楚梁交界的一处关口,这还仅仅是已知的部分,梁国境内的分布如何,至今无人探知。
倒马关内有两处远离暗线的独立小亭,珈兰一度以为这是弃置的部分,可今日梁国之举,实在令她无法忽视从前无关紧要的微末细节。少女双手捏了发丝,俯身在沙盘上各处比划尝试,这才发现——
觉州城附近的两处美人亭,竟可以同关外的几处入口凑到一起,若视发丝作暗线,则可成三面夹击之势,且行军时在地表出现的时间并不长,更不易被人发现。
如此,若有人趁着夜间潜伏而来,就算秦家军堵住了城中的出口,敌军依旧可以从城外两处窜出,在攻城之时成三足鼎立,稳操胜券。明面上迎战,暗地里攻破另一处城门,这才是美人亭这两处暗线设置的妙处。
珈兰此刻反观其他城池,一切都昭然无疑。
夏日炎炎,凉爽的夜风本是惬意,却隐隐带来了一丝危机。
“报!”
珈兰猛然回身,素白玉手还扶着沙盘的边沿,心头突突直跳。
“倒马……倒马关丢了!觉州梁军入城,三面夹击,秦将军的那一支小队……在护送百姓出城时被困关外,人数悬殊,难以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