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十五年,七月,湖南,岳州。
自吴三桂起兵以来,地处南北要冲的岳州城,就成了吴三桂与清军对峙的主战场之一。
七万守岳州、澧州诸水口,以拒江北荆州之清军;
七万守长沙、萍乡、醴陵,以挡江西清安亲王岳乐之师。
潜分岳州兵力,据夷陵东北之镇荆山。
给西北王辅臣犒银20万两,责令蜀将王屏藩、吴之茂、谭弘三路出击,由汉中出陇西应援,再派云南土司总兵陆道清率“猓猓”千人入平凉助守。
城墙上旌旗摆动,一门门黑黝黝的火炮炮口向外,犹如吞人的猛兽。城墙上的吴军在凉棚的遮掩下冒热值守,虽满头大汗,但仍肃立,不敢怠慢,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执戟持戈的猛士来回巡逻,一片萧杀之情。
与往日相比,岳州城的戒备,似乎要紧张许多,这是因为,吴军的主帅,周王吴三桂到了岳州。
岳阳楼,位于岳州城西门城墙之上,紧靠洞庭湖畔,下瞰洞庭,前望君山,历代屡加重修,因北宋滕子京重修岳阳楼,邀好友范仲淹作《岳阳楼记》,使得岳阳楼著称于世。
岳阳楼上,吴军主帅,周王吴三桂,蓄起的鬓发已经束结戴冠。此时他坐在楼上,看着眼前的洞庭湖出神。
清风徐来,轻轻掠过水面,平静的一湖春水,微微泛出涟漪。鱼儿在水面忽隐忽现,稍纵即逝,轻盈快捷。
“宏图霸业,千秋功业,军马倥偬,还不如这湖中的鱼儿舒坦。”
吴三桂悠悠叹息一声。
一个中年儒士长衫网巾,一身汉家衣冠,蹑手蹑脚上来,在栏杆边的榻上坐了下来。
他看着吴三桂,神色疲惫,不知在想些什么。
儒者叫刘玄初,四川人,吴三桂的谋士,虽智谋过人,却并非吴三桂的心腹。
三年前,镇守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疏请归老辽东,年轻的清帝康熙抓住这一难得时机,顺水推舟,乘势作出了撤藩移藩的决定。
无奈之下,吴三桂假意上疏朝廷,请求撤藩,以试探康熙态度。
对吴三桂上疏自请撤藩,刘玄初极力劝阻,却被吴三桂拒绝。
正如刘玄初所料,吴三桂上书撤藩,康熙顺水推舟,命令撤藩。骑虎难下,吴三桂不得不起事反清。
他曾劝吴三桂以“兴明”为号起兵,联合天下群雄,又被吴三桂拒绝。吴军北上,势不可当,饮马长江之时,吴三桂忽然举步不前。他请求达赖喇嘛出面调停,想以“划江而治”的代价,来换取康熙释放在京的吴应熊父子。
双方休兵数月,康熙斩杀了吴应熊父子,调兵遣将,清军从容南下。吴三桂病倒,吴军裹足不前,清军得以在长江北岸从容布防,与吴军形成对峙之势,战局胶着。
“玄初,你来了?”
半晌,吴三桂才抬起头来,看了身后的刘玄初一眼。
“王爷,陕西军情奏报,王辅臣可能撑不住了。”
刘玄初的话,让吴三桂惊讶地抬起头来,温文尔雅消失不见,脸色变得难看。
“吴之茂出川增援王辅臣,却被清将王进宝击败,死伤无数。甘肃提督张勇占了洮、河二州。图海带了 30门红衣大炮到了西北,平凉城已被清军团团围住。”
刘玄初徐徐道来,吴三桂脸色铁青,久久没有言语。
楼中一片寂静,过了半晌,吴三桂才开口。
“陕西怕是保不住了。王屏藩与吴之茂,都不是张勇王进宝的对手。四川啊……”
吴三桂眉头一皱,忧从心生。
“王爷,广东尚之信起事,清廷震动,已派大军南下,分驻京口,增援江西的清军。”
刘玄初的话,让吴三桂长叹一声。
“清虏的兵,还真是多啊!”
刘玄初暗暗摇头。
得道多助,要是以“反清复明”的名义起兵反清,那里有那么多的汉人跟随清军,又怎会是如今的胶着局面?
“玄初,江西的战局怎样?”
“回王爷,尚无进展。敌我两军对峙,互有攻守。只是……”
刘玄初顿了顿,吴三桂眉头一皱。
“玄初,有什么事直说,这里只有你我,没有外人!”
吴三桂沙场宿将,杀伐果断,刘玄初心中一惊,连忙说道:
“王爷,福建方面,郑锦趁耿精忠出兵,夺了福州、漳州。二人大打出手,耿精忠一怒之下,撤回了建昌和浙江边界的大军,使得清廷趁机而入。杰书统浙江精锐,就要南下。耿精忠腹背受敌,恐怕……”
刘玄初的话,让吴三桂震惊之余,面色更加阴沉,似要滴出水来。
尚之信在广东刚刚响应,陕西王辅臣、福建耿精忠、台湾郑锦接连出事。亏他还派了使者特意前去调解,依然是狗咬狗,自毁长城。
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实在是让他失望、寒心、绝望。
“王爷,广西、广东、江西连番大战,饷银窘迫,再不发放,恐军心浮动。”
刘玄初继续道。
“整日就知道要粮饷,打起仗来,一个个左顾右盼。真以为老夫是开金山银山的不成!”
听到的都是坏消息,吴三桂悻悻发作了出来,心头暗暗懊悔。
要是早日挥兵北上,或是顺江而下,直取江南富庶之地,又岂会有钱粮上的顾忌?
“广东富裕,让尚之信筹措饷银三十万两,尽快送到军中!”
吴三桂思量着说道。
吴三桂的话就是军令,刘玄初不敢违背。
事实上,他也懒得再去“忠言逆耳”。
“玄初,福建的事情,真的无回天之力了吗?”
想起台湾郑锦与福建耿精忠互咬,吴三桂立刻心事重重。
他还指望着郑锦与耿精忠率水师沿海北上,直驱京师,为湖广江西战场分担压力,如今这样,岂不是全沦为泡影?
福建一旦被清军攻陷,广东独木难支,尚之信恐怕也会降而复叛,整个东南就塌了。
“王爷,耿精忠没有军饷,让麾下将士自行解决,以至于军心浮动,民心尽失。浙江清军人马精良,粮草充足,两军相遇,耿精忠恐是凶多吉少。”
刘玄初心事重重说道。
到处都是坏消息,难道说,抗清大业就要功败垂成吗?
他,是不是也该离开了?
“王爷,江西吉安韩大任将军有紧急军情上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