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毫无防备啊!
旁人或许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但作为教导过皇帝的恩师,严孝和方化却是清楚的。
只见他掩面凄然道,“皇上不怕的,应该说皇上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都怪我,怪我啊!……”
曾永忠闻言惊诧了一下,他疑惑不解地问,“大人何出此言?”
严孝长叹一声,一双沧桑遍布的眸子看向了远方。
亭内安静了一瞬,不远处枝桠上的鸟雀扇动翅膀的声响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严孝眼眶微微发热,将其一生恩遇不急不徐道来:
“我乃伦岭孔氏家主挚友,皇上年少时,曾去伦岭求学,原受君父之命,请尊孔氏家主为太子太师,但见我立于伦岭之巅,执卷俯首,便先授我官位,又逢孔氏家主重病缠身,难以出山,便亲笔着墨一封,强荐我为官,就这样由我出任翰林院掌院学士一职,那时我初入仕途,日益得宠,威望、人脉、权势与日俱增,可是就在我最志得意满之时,韩展业出现了。”
“不,应该说是他发现了可乘之机!他太勇武了,也太有城府了。他一定是嗅到了我教授给皇上的圣明之道、毋疑臣下,所以处心积虑地接近皇上,博取皇上的信任,他费尽心机,步步为营,这个人太恐怖了!”
“没想到我严孝此生授徒无数,却是将最失败的一课教给了我最贤明的君主!老夫万死难辞其咎啊!”
严孝说完背过身,轻轻抬手抹了抹泪。
这几日对林氏风朝的忧伤早已消磨了他本就不康健的身子骨,今日一番发泄之言,更是勾起了深埋心底的悲怆。
他有罪,他将一国之君教导得太仁善了!
可每至深夜时,他又倔强地想为自己辩解。
他没罪,君主肩上背负着万千黎民的姓名,他一怒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严孝擦干了泪才转过身来,他走到石桌前,缓缓拿过桌子上的行李。
褶皱的手背将其掀开,指尖动作温和地拿出了一块灵牌。
木制的牌位并不会很凉,可严孝的手指触上去的时候,像是摸到了一块寒意彻骨的冰一般,指尖瑟缩了一下。
旋即佝偻的肩背隐隐颤抖,刚止住泪的眸子又萦绕了一层浅浅的雾气。
曾永忠看到了上面的字,是遒劲有力的小楷写上的“穆风帝之灵”。
严孝轻轻摩挲着“穆风帝”三个字,他虽教导过皇帝数月,但自林放逸登基之后,便没再喊过他的名讳,如今更是不会对他不敬。
冬寒未过,春雨不来,凋零的枝叶看着比往日还要清冷几分。严孝的背影看着却是要比这刺骨的寒风凉上几分。
魂魄雄毅长身立,已许家国无惧死。
功名难计君恩厚,既赴九泉又何妨?
“小将军,有一言吾终身服膺,以为名言也,不知小将军愿垂听否?”
曾永忠正色道,“严大人请讲,晚辈愿洗耳恭听。”
“为人臣子,纵然手执尺寸之柄,亦不能做九阍之虎豹。孩子,你要记住啊!”
曾永忠抬眸望着他,和他目光相撞时,只觉得那双不复年轻的眼睛里仿佛还在燃烧这两团炽热的火焰。
这炙热的目光令他一介武夫都自惭形秽,直叫他感到无所遁形。
他深吸一口气,才道,“晚辈知晓,多谢大人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