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8日 雨 南京市 鼓楼区 新街口附近
雨还在下。
厚实的云层遮蔽了天空，因此黄昏时刻仅在一刹那便转瞬即逝，黑夜笼罩了城市——可走在新街口这样繁华的街道，似乎却感觉不到黑夜的袭来。高耸入云的大厦像是守夜人一般伫立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两侧，偌大的环形交通口像是一个巨大的表盘，来往的汽车就是时针上的分针与秒针，这种略带诡异的街道布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撕得七零八落。
“你说——持有雷元素的奥术师去摸一下高压电会不会被电死？”
“哈？上回我们在南京大学认识的那个学姐不就是雷元素的？她可能会知道。”
“要不你下回去问问她？”
“我才不呢，她脾气可差劲儿了；我才不会为了你无聊的推论去给自己找麻烦。”
望着环岛中央诺大的塑像，方欣楠还是没办法集中自己的思维，一对情侣路过此地，他们无厘头的聊天恰巧被自己听了进去——要是自己也考上大学的话，会不会和这一对情侣一样，走在大街上说着无厘头的话题，一边小打小闹，一边吃着刚刚买来的垃圾食品？
如果考上大学的话，或许自己真的会拥有与众不同的人生，不用像现在这样过着看起来像是个“雇佣兵”一样的生活；可转念一想，大学毕业后自己又能干什么？方欣楠除了拥有略高于同龄人的奥术师评级外，似乎也拿不出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了。在小的时候，她以为拥有A或者B评级的奥术师都是很厉害的人，可事实并非如此，只要是一名正常完成学业进入社会的奥术师，都能够获得B的评级。
产生这样结果的原因可以用学历来比喻，就好比在中国刚刚成立的时候，识字率基本没有，步入二十一世纪后大学生的比例开始慢慢变大——在原来，大学的本科学历可以作为优秀人才的标志；而现在，却只是成为一个普通人的标准；这样的概念换到奥术师评级上也是如此。
与其去搞那些越来越贬值的学历或评级，还不如早点搞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纸箱”，这才是看得见、摸得着且具有实际意义的东西。
从总统府办到这里不过两三个十字路口的距离，可自己仍旧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来到这里，毕竟自己可是在这里约了人见面，在到达预约的时间之前，总得找点事情去坐坐，比如说坐在商场的橱窗下面看着街道发呆，思考那些无聊的问题。
“楠——”
街道的另一侧传来呼喊的声音——楠，这个称呼只有和自己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喊，因为工作的关系，诸如“阁下”“女士”“小姐”这类字眼前面加个全名的称呼倒是习以为常，再加上自己本来就没有几个朋友的缘故，听到这样亲切的称呼后，她的心里面稍微舒坦了许多。
“呼——呼——跑死我了，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好像迟到了。”
“没事，我也才刚到。”方欣楠笑了笑，轻轻用手撩了撩对方被雨水打湿而黏在额头上的长发。
眼前的这名女子名叫张雨绮，她和自己年龄相仿，是个刚刚大学毕业一年多左右的见习生，和自己这种连个像样大学都没有读过的家伙不同，是个肚子里面稍微有点文化的家伙。二人相识也是十分机缘巧合的一件事情，当初方欣楠刚刚来到南京准备在这里安顿下来，打算找个地方租房子的时候，对方和自己几乎是同一时间看上了一处出门就是公交车站、旁边就是商业广场的出租房，两人都说自己是先来的，一开始还只是相互装可怜，到后面就叫嚣着大打出手。最后房东生怕二人打起来惹出麻烦，便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每个人出一半的房租，两人合租一套房子。
双方都是这种争强好胜的角色，心里面都想着合租后把对方给逼走，可在稍微相处了一段时间后，这样激烈的冲突竟然缓和了下来。这其中的缘由也十分简单，在一次偶然的聊天中，双方都得知了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是孤身一人在这座城市打拼的，仔细想想也没必要为难对方，于是二人就想要不就这样一起住着看？于是又过了一段时间，两人的感情也变得越来越好，已然发展成了生活中可以相互依赖的角色。
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怕、腹部却十分柔弱的刺猬模样，二人这种几乎相似的处事态度或许是促成这对好姐妹的契机。
“话说你干嘛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到？”
“好啊楠，你又骗我！你既然都说了‘怎么这么久才到’，从逻辑上讲你怎么可能刚刚才到。”
“不……其实我……”方欣楠被对方的话整懵了，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哈哈哈哈——和你开玩笑的，瞧你那眼神；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望着眼前这个捂着肚子笑嘻嘻的女孩子，方欣楠也跟着轻轻笑了一下。
一身标准的正装，只有三厘米不到的棕色高跟鞋，外加为了方便而扎起来的丸子头，算是张雨绮这样打工女青年的标准装束，除开她手中那造型别致、套了皮卡丘外壳的手机外，这样的女性扔到拥挤的地铁站后一秒钟就会不见踪影，想要辨别对方的身份就只能靠说话的声音，以及那些微不足道的随身物件。
“妈的，该死的黑中介又坑我，原本说好的是一个开发新型奥术的公司，结果我一去，好家伙，是个专门处理召唤道具废料的；而且我感觉是个空壳公司，场地上都没有几个人。”二人边走边聊，张雨绮的肢体语言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我想着，只要给钱就行，于是就干了下去，抱着这种能赚一点钱是一点钱的心态我就这么干了。然后你猜怎么着，到了下班的时间我去领工资，那老板居然说我怎么不去加班。”
“然后呢？工资拿到了么？”
“然后？然后我说我到下班的时间了难道不该走么，他就说现在的年轻人要有奋斗精神，说什么舍己为人，把这里当家才能长久做下去之类的话噼里啪啦一大堆，我可去他的吧。哦对了，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油腻男，好像身上还有两个钱、会几个高级点的奥术，就在我这里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还想摸我屁股，让我直犯恶心。”
“我想问你钱拿到了么……”方欣楠似乎对对方这种只顾自己说，不顾别人问题的说话方式有些头疼。
“我去找他要工资，结果他不给，说是要加班了才有，然后我就说要去告他，结果他急了，叫来了两个好像是火元素能力的家伙拦着大门不让我走，正巧我是个水元素奥术师，打起来还不知道谁赢呢。”张雨绮挺起胸膛，竖起大拇指朝着自己心脏的地方指了指，“嘿嘿，但我和她说‘老娘认识异端审判局的人，我楠姐！小心回去我告诉她，下一秒就让你人间蒸发’。估计他是真的被吓到了，给了我一半的工资就让我走了。”
“呃……你用这种说辞，异端审判局的名声就更臭了。”
这话只是调侃，方欣楠本人对异端审判局并没有什么归属感，只是单纯把她当成一个赚钱的平台罢。
“都已经臭到底了，再臭点也无所谓是吧。”张雨绮吐了吐舌头，“更何况，这件事情本来就对方不对，哪有这种一天到晚给人画大饼的，真把自己当神笔马良了？”
“可怎么算你还是亏了啊，且不说你只拿到了一半的工资，自从你上次那个印刷厂有人用投影奥术造假钞被封了之后，你已经连着几个月没有稳定工作了。”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我这么倒霉，早知道当初就该去读研究生，在学校里面多混两年，然后再出来接着打工。”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她打了个激灵，像只兔子一样蹦跶着，“抱歉抱歉，我不该说这些。我今天之所以会把你喊来这里，是因为我打算请你吃火锅。”
“啊？为什么要突然请我吃火锅？”
“高兴呗，高兴呗——我学学你这个东北老女人，高兴的事情就去做；走吧走吧，这家商场里面有一家店我知道特别好吃。”
方欣楠一直以来都弄不明白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会有所谓的“超级商场”的存在，这种地方和传统意义上的超市不一样，一栋楼里面涵盖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服装店、奶茶店、饭馆、KTV、游乐场、网咖、电子产品专卖店、咖啡店甚至电影院和洗浴中心，这些看起来似乎毫无关联的场所竟然能够同时出现在一栋房子里，对他来说这就好像是一件充满抽象气息的现代艺术品。
和张雨绮并肩走在人潮涌涌的大型商场内，两侧是琳琅满目的橱窗和看起来有些炫目的广告牌；热情过度的销售员像是寻觅食物的黄鼠狼，他们在柜台前盯梢着路过的每一个行人，瞅准时机后便会拉着对方的手推销自己的商品，想赶着在下班之前能完成今天的业绩。
二人进入垂直电梯，同行的一对父母带着一个四岁大的小男孩，男孩手里拿着蓝色的猫猫头气球，气球因为静电的关系电到了方欣楠的头发，她下意识地躲开后，站到透明落地窗的一侧。电梯以匀加速直线运动的方式朝着上方移动，视野也随之开阔起来。
本打算就着这短暂的十几秒时间好好的观察一下商场的内部装潢，可她的注意力却都锁定在了四楼处一个靠着栏杆，用着老式手机打电话的中年男子身上。新中国步入现代化的时间也没过多久，有人用老式的手机也不足为奇，真正吸引方欣楠的，是他那件棕色且厚实的皮夹克，还有那用皮筋扎起来的头发——虽然这种打扮也有可能是玩摇滚或偏执的艺术家，不过方欣楠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具有“绝对感知”能力的她，能够隔着很远的距离感受到对方体内蕴含的奥术能量，极有可能在自己之上。
“楠，你是不是在发呆？我们到了。”
“呃——我在想今天的事情。”
“什么事情？”
“一会儿再和你说。”
等再回过头去的时候，男子已经不见了，绝对感知的能力也没办寻觅对方的踪迹，说句实在的，方欣楠对自己身上这种奇怪的能力一直也拿不准，她不知道这种能力有没有什么距离限制，也不知道这种能力是否符合奥术师世界的常识。毕竟拥有这类天赋的人实在少见，学术界对于其真实性的考究也暂时停留在理论阶段——比起理论，发明新的奥术似乎更为不错，毕竟一天到晚研究理论可赚不了钱；奥术这种东西，到最后充其量不过是一门应用学科罢了。
“到了，就是这里——你好，我们有预约过，我的手机号是……”
迷迷糊糊的被拉到座位，迷迷糊糊的走到蘸水柜旁，迷迷糊糊的配好自己最喜欢的麻酱加辣椒后，方欣楠打了个哈欠，将随身携带的唐刀放在一旁的座位上，打算在火锅端上来之前闭目养神一会，毕竟自己今天可是为了等那个章翰海在雨天的高楼上冻了四个小时，是需要好好放松一下，尤其是吃能够暖身子的火锅；要不是有手机用来打发时间，自己说不定根本熬不住。
只可惜，似乎老天爷并不允许她休息。
——砰！
——砰！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