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无荒草,也无参天树,襄泛一锤抡开漫天瘴气,才知是横七竖八的人摞成的山丘。
俱是未寒的尸骨。
望枯被桑落扔下地,她兀自走近探看,约莫是些瘦骨嶙峋的乞儿、一头撞死的带孝妇孺、面上溃烂的老翁和身负重伤的无名小卒。
桑落抱胸不前:“那这里头,可有你杀的人?”
望枯摇头:“我不会杀人。”
桑落量她会这么说,一个剑都不会握的废物,能指望有什么出息。何况,此地为磐州城郭的万人坟,凡是老无所依的冻死骨和沾染什么怪病的,都被扔在此地,只待一把火燃个干净。
千百年间,佛以渡人为扼要,鬼、魔则不受庇佑,想来望枯就是后者。
可一下两个邪祟都入皇宫,真是闻所未闻。
桑落将她带来这里,是想碰碰一箭双雕的运气——
既想引那潜逃邪祟来此至阴之地,又想引望枯吸食怨气,从而显出真面目。
何所似是个急性子,见望枯半天不动便出言催促:“傻站着做什么,你看到这些,就没半点想做的吗?”
望枯忽而似懂非懂:“……啊?”
她在他们堪称“殷切”的神色中,向前几步,又寻了个坚实的壮丁当踏脚,摇摇晃晃爬往尸山之顶。
四宗主严阵以待,相互使眼色,在望枯不觉间,占领四方围剿点。
稍有不测,便让她难逃生天。
尸山最上端,是个被活活饿死的小女孩,手腕与望枯一般纤细,拉过来不费余力。可偏偏,脚底稳如磐石的老大哥出了岔子——瘀血四溅,皮囊挂不住白骨,其中一根从望枯足下断裂开来!
“嘶——!”
望枯不喊疼,这伤倒像是挨去何所似身上了,是他在长叹。
神有仙骨,魔有魔骨,修仙者有灵骨,妖有妖骨。既是实打实的骨头,哪有摔下去不疼的道理。
可何所似展开扇子窥看一隅,比天上破个窟窿还邪门。
这厮,分明血流成河。
却毫发无损。
望枯甩开手上的血,转过身掂量两下那随之落地的尸身。
望枯逡巡几人:“要葬何处?”
四人:“……”
浑然始料未及。
顾山来像听天方奇谭,良久不能语:“……葬?”
望枯唯恐自己又说错话了,一字一顿地复述:“宗主们,我要将这姑娘埋在何处呢?”
这竟是望枯的想行之事。
桑落难得停骂一时,但脸黑得却能滴出墨水:“……随便。”
望枯恪尽职守,甭管有钱没钱都背着尸找根粗树杈当铁锹。她白净的小脸上挂满红疤,双掌渗血,应是使不上劲,却神采依旧。
襄泛粗中有细,对男子可千锤百炼,对女子则束手无策:“不妨,我来帮你……”
可话音刚落,望枯脊上尸身用力颤动。
一道残影闪过,她游离在世外的魂魄被何物生生拽回!
又穿过她腐烂的尸身——
淌入望枯身内。
何所似大惊失色:“她的魂魄被她吸进去了!”
望枯毫无知觉,而身后尸不触即碎,化齑粉,四散开。
顾山来面目狰狞,几近显出妖身:“快遏制!”
终是迟了。
那原先为望枯垫脚的尸身也显魂魄,桑落长锁也捉不住。
仍再入望枯之身。
望枯灵根全废,看不见漫天鬼影笼罩寂空的模样,更不知,他们在争先恐后钻入她身体里。
桑落大声呵斥:“我算是知道了!那邪祟也是被她吸进去了!就是藏在她身上!”
望枯低头看心口。
仍无半点所觉。
邪祟难斩杀,藏何处都无妨,可占人身最是棘手。
先斩人,才有出窍之机。
但这回踌躇的却是桑落——
若这妖怪真不知情呢。
她便要滥杀无辜,罔顾一条人命。
但好巧不巧。
墨云中乍开一眼,迸发清光,更似冰裂。
有两人一同而下。
一人,御剑飞行。他有纸扇书生气,眼中生蒹葭,眉可镇山河,长发用玉冠竖起,其人剑气也恢宏万里。横竖都写着“不蔓不枝,香远益清”八个字。应是有则安,无则遥挂天边之人。
另一人,为适才匆匆一见的风浮濯。
襄泛气势如虹:“休忘尘!你不是身子不适么,为何也跟来了?”
休忘尘。
十二峰排名第一的休忘尘,第一宗门遥指峰宗主的休忘尘,天下第一剑的休忘尘。
但行苍生事的休忘尘。
他春风满笑:“诸位宗主迟迟不回,我等得心痒,左右无事,就顺道下来看看了。”
“不过也是赶巧,竟撞见几位宗主犯难的时候。”
休忘尘生着含情目,却做薄情事。
“那,休某便揽下这恶人事了,可好?”
剑中有道,但它刃下生寒——
化惊雷,闪无影。
又直挺挺向望枯心口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