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望枯一口应下柳柯子的求战之请,传遍十二峰内外。
可不管识不识得,皆以四字囊括。
痴人说梦。
望枯哪管纷纷扬扬,只就此贵妃椅躺下。了却身前事,睡尽十二辰。
再醒时,屋还是那屋,人却散干净了。
但还留了一人,正在屏后秉烛阅卷,头也不抬道:“再过一时辰,你的三日之战,就堪堪剩下两日了。”
又是休忘尘。
他披头散发,烛光幽微,揉碎半世精明,只余少年气。
望枯抬手见身伤均已包扎,五味杂陈:“我拔出的筋呢?”
休忘尘放下书,无可奈何地摇头:“想什么呢?我怎会拿这种东西,在你枕边的匣子里装好了,由晓拨雪的灵力封存妥当,若要归位,可以寻她与顾山来帮忙。”
望枯不悦:“你又知道我想做何事了?”
隔着半面屏,也听到休忘尘笑声:“你说自己学东西很快,所以我想猜不到也难,猜错了也无非就是那些。”
望枯翻身下床,竟滑落休忘尘的衣裳。
她非但不捡起,还顺脚踩上去。
望枯:“倦空君给我的衣裳呢?”
休忘尘见她此举,又笑:“他给的你就要,我给的你就不能要了?”
望枯:“我都不要,但他像是比我还穷,下回我要带去还给他。”
休忘尘嗤笑:“那还是穷不过你的,何况,佛修最顾忌名节,他给你,你再还他,你这让外人怎么看他?就低声拿着罢……喏,衣服在椅子上放着。”
望枯一知半解:“是这个道理。”
她拿过衣服,转身离去。
日出来此岁荣殿时,三步一同袍,十步一烈日。而迈出时,已经是月明星稀的寡夜当首了。
眼下第一桩扼要——
再次翻开那日去银烛山前画下的图纸。
她正要再咬手指标记一处,却被身后人一把夺走手腕。
休忘尘眉头上挑:“你就这么喜欢自伤?”
休忘尘哪里是怜香惜玉的命,不过是辗转多日,仍在思虑那邪祟之事。便来此院中踱步,果真见到这离去都犯难的小妖怪。
望枯使多大的劲也挣脱不开,泄气之余,又任他所控:“我没有笔,只能这样。”
休忘尘一笑:“不知张嘴找我要?”
望枯:“……再不济,我还有随意可寻的石子。”
也好过找他这佛面蛇心者的麻烦。
休忘尘从衣襟翻出一物,随意抛她裙上:“何必跑得这样快,稍微走慢些,不就能用银子画了么?”
望枯连忙攥在掌心,嘴巴咧成月牙湾:“多谢休老板!”
无独有偶,纵使休忘尘见多识广,听此牛头不对马嘴的称谓也笑逐颜开,顺势蹲身齐平:“跟谁学的?”
望枯旁若无人地看起银子来,随口一答:“商老板。”
休忘尘来了兴致:“哪个商老板?”
望枯再坦白:“商老板不让声张的。”
小妖怪如此一言九鼎,也难怪这商老板要留她在身边了。
休忘尘知晓从她嘴里撬不出什么话,但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了然此妖表里如一。
他便拿出早已备好的六袋锃亮银两递给她,还不忘揶揄二三:“两袋银子就能将你收买,万一,你价值连城呢?”
望枯越听越不对劲:“那我也不会把自己给卖了啊。”
休忘尘听她说话就止不住笑,临别之际,又鬼使神差抬起手,轻抚望枯的脑后:“嗯,还算有点骨气。”
她的发丝,是六月江畔的伊伊垂柳。
湖心泛起几圈涟漪。
他的心,竟也跟着痒了。
而这一心软,就不知回头。
休忘尘:“今夜有雨,你若求我一声,我可留你一宿。”
望枯蹙眉叹不对。
她开智初始,见过合欢宗弟子在自己跟前云雨合欢的模样。
女子时常被压于身下,或跪地扶腰,身疼与欣愉各参一半。可男子从未有恙,情到浓时却会得寸进尺,不是求着女子尝口胭脂,就是想讨个密不透风的抱。
休忘尘此举,正像极了这些人。
只可惜,枯藤如铁树,此生不开花。
她端眉危坐,义正辞严:“休宗主不像需要与道侣双修之人,就算要寻,也不该寻我。”
休忘尘怔愣刹那,对夜朗笑。
“我原以为你是什么都不懂,未曾想懂得这样多。”
望枯面无表情:“让我说对了?”
休忘尘既要逗弄,就逗弄到底。
他煞有其事:“嗯,对了。”
但也仅为前半句对了。
望枯:“那您请回罢,我帮不了你。”
休忘尘故作叹惋:“可惜,看来我是碍你的眼了。”
望枯毫不犹豫:“是的。”
休忘尘直起身来:“好,那两日后,比试台前见。”
他爱插科打诨,但做事不曾拖泥带水。
说要走,就绝不流连。
无人打搅后,她往遥指峰崖边走去,再盘腿而坐,用那碎银当笔,圈出十二峰最矮之地——
钧铎峰。
昨日宗主选人,柳柯子能用傀儡出席,其余死气沉沉、寡言少语的,也未尝不能是。
若问及望枯为何知晓钧铎峰是制法器闻名,那仍与乌鸦妖忌孱脱不了干系。她尚在巫山时,总听忌孱三天两头说自己从何处偷来什么宝贝,不时就被此峰修士发现了,几近被唾沫星子洗了把脸。
忌孱由此记恨上了,不分昼夜地挂在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