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小院,涌入一贯钱多的太医,冲淡了日的醉意。黄姜花无水也成舟,载着它们的主子淌去漫天金池,煞白的脸,终于蒙上极具人情味的红晕。
总道老态龙钟,而今太医院苍苍白发者唤来一声浑厚百转,才知,确像古钟长鸣。
——“皇上,卑职无能,太后……崩了。”
哭哭啼啼、生离死别、尽显孝道的事,都与望枯一介过客无关紧要。
而空庭的花既然绽了,哪怕被压得萎靡不振,也总有人来垂怜。
她像一桩石首,木然地为进进出出的人退让,偶尔才会毫无悲悯心地想——
隗太后走了,又有谁人告知她为善茬,还是恶妖。
有人抱胸倚在她身旁的墙上,同样置身事外。
与鸟儿齐视,作势向青天。
休忘尘:”不必可惜,少了她,未必就不知根源所在。”
望枯漠然:“您本事这么大,何必用在猜我在想什么的地方上。”
休忘尘轻笑:“你也同样在猜我,而且还猜错了,说不定,我是个过来人,看什么就准什么呢?”
望枯:“这样呀。”
说不说得过,先放一边,但与休忘尘争辩,实在是浪费口舌。
休忘尘共天粲然笑:“放宽心,就是出了这么大的难,今日也不会让你走的。”
望枯敷衍了事:“是。”
只是,这斗角檐上的好风景,忽而成了两人同看。
是硝烟后的沉没,夕阳宣告不攻而胜的战果。
……
星骑夜去,正是灯火通明时,椒墙之内只有清池中的鱼儿好眠。
当朝圣上堂堂明君,并未滥杀无辜,反而将望枯、休忘尘一众人留在偏殿安置一夜。
次日后,白幡高高挂起,汇入烟云。
并将太后驾崩之事昭告天下,举国同哀。
但却掷了个寿终正寝的说辞。
望枯与商影云坐在廊下候着一纸降罪圣旨,可等了半日,却等来端宁皇后身旁伶牙俐齿的大宫女。
咏婉行礼:“奴婢咏婉,见过二位。皇后娘娘说昨日一别,太过仓皇,招待不周,想请二位去宫中小坐。”
太后尸骨未寒,便无事献殷勤。
事出反常必有妖。
商影云:“好,我们这就来。”
他大步流星,说到底,等死最是度日如年,能有件事儿寻上门来就是痛快多了。
皇后寝宫大,又走了千步不止才到。大院规规矩矩,该摆何物就摆何物,只是少了花草,唯有一棵古楸树,挡了一处耳房,又窜出青瓦之上,恐怕闭了风水,好在夏可庇荫,冬可观凇——
可这宫中的两位主子如此体寒,还怎需乘凉呢?
身盖长披风的端宁皇后亲自端来一大碗桂花圆子酿放在树下石桌,话中带笑:“你和兰儿有几分相像,还都喜欢这棵树,也是缘分一桩。”
望枯谈不上喜欢,但多看几眼被人窥见总归不自在,便双手交叠腹前,鞠她一躬:“皇后娘娘,别来无恙。”
端宁皇后不怪她搬来市井话请安,还笑出声来:“哈哈哈,嗯,你也是,都坐。”
除却桂花圆子酿,还有一盘枣泥酥,一盘山楂糕。
望枯有什么吃什么,不因同属植株而忌口,反倒更喜食素。除了土和水,人间佳肴也跟着商影云尝了个大概,独独这糕点最是吃不惯——甜得能让藤身流出蜜来。
端宁皇后笑看望枯:“宫里师傅才做的,手艺精进了,不尝尝吗?”
望枯耳根子软,一吹耳旁风就摇摆不定:“好……”
桂花圆子酿,桂花籽甜中泛苦,圆子还有点嚼头;枣泥酥能掉渣,红心太稠,含嘴里三百年也咽不进肚里,弃之;倒是山楂糕,软硬适中,酸味本就过甚,还淋上一层乌梅酱,商影云吃了,直叫他哑口无言。
可望枯吃了,却正中她下怀。
端宁皇后颇为讶异:“你竟与兰儿的口味都一般,当真让本宫欢喜。”
望枯正欲再拿的手因此停了。
她没了的心眼也在近些天见了好些人、好些事,与日俱增。为何口味会如出一辙?是她有意端出了这盘山楂糕才有后话,而非是望枯知晓自己天性喜酸。
商影云同样如坐针毡:“皇后娘娘,草民来此已是一波三折,早已看惯生死,您不妨开门见山,让我等了结个痛快!”
端宁皇后乌唇抿苦,我见犹怜:“商老板,本宫从未想要取人性命,只是昨日兰儿惊得厉害,还在一夜之间,变得……”
她难启齿,但话里都是迷雾:“本宫不敢请太医,因此事太过诡谲,三言两语道不清。听闻你们都为背尸人,见过不少奇闻异事,不妨帮本宫瞧瞧,本宫再做定夺。”
望枯不解——此事诡谲且要紧,为何还能在树下吃茶贪欢?母仪天下的皇后,想要什么不好,需得信誓旦旦向旁人许诺不取性命么?放着德高望重的太医不请,却要听信背尸人的一面之词?
端宁皇后看似有条有理,却颠颠倒倒。反观她身,总是咧嘴笑,可细看却像被掏空眼,黝黑一片。稍不慎,人就能倒了进去。
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便不可不去。
皇后殿内更为考究,梅花玉屏落地,桃色纱幔下盈满女子香,却有字画晾在梁上,两扇门对开,流风一撞,墨味满堂。
端宁皇后:“兰儿在午睡,本宫去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