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枯余光瞥见,几成弟子鸭蛋大的嘴巴还未合拢,休忘尘就笑揽碎阳。云霄边,也随之铺陈黄布,将树杈间隙中的鸟儿,引去长空万里。
休忘尘:“一个个都吓成什么样子?戏言而已,大家该如何就如何,不必放在心上。”
望枯:“我当真了。”
休忘尘与柳柯子正要各领东西地离开了,故而折返。
柳柯子率先回头:“……你再说一遍?”
望枯:“我说,我想应战十二峰的所有弟子。”
柳柯子仰天长笑后,脸上映显森然与可怖:“你就这么想死?”
望枯:“我并非想死,也并非想证实任何,但没有本事,就只能一辈子受制于人,我不愿。”
凡人也好,仙人也罢。
巫山始终不曾走远,它笼在她的发旋,织作荫,揉作影,教她在白云苍狗的世道中,坚守山性与野骨。
但唯有像休忘尘这样声名鹊起,才能摆脱替罪之名。
休忘尘站在石墩边上踱步,兴致勃勃:“你若求我,我会装作听不见的。”
望枯:“不可能。”
休忘尘:“怎么如此果断?”
他明面叹惋,笑意却攀去云端之上。
休忘尘就是喜欢看望枯一本正经板着脸。
巫山水真会养妖,什么好的都往她身上软硬皆施,柳腰善裁风,水眸能淹人——浑身上下都带韧而不断的劲儿。
持岫玉之美,扬他山之气。
但硬要说望枯这神色,那是凶也不凶,可人也不可人。
但就是灵动,翩跹,赏心悦目。
休忘尘思及此,心口鼓鼓登登。
是被道不明的欣愉给塞满了——
真想把她拐回遥指峰去。
望枯双目炯炯:“嗯,不能反悔的。”
柳柯子的头上,窜出一条黑黢黢的长烟,像是望枯的索命绳,步步缠上她的膝盖上,收紧一圈,迫使她趔趄倒地。
势必重撰孝风。
柳柯子温柔以待:“不反悔?好啊,师尊送你去死也不会后悔罢?”
千钧一发时,苍寸见计扑身而去,帮望枯侥幸逃脱。他深知自己是“泰山压顶”,唯恐把望枯擀成青苔,便自甘给她当起人肉毯子,任身子滑去几寸,石子嵌身。
苍寸痛不欲生,至少摔掉两斤肉:“嘴皮子这么有能耐!怎就没能耐躲啊!你是活腻了!可苦得是我啊!”
望枯赶忙将他扶起身来:“苍师兄,师尊才不会要我的命的。”
柳柯子是杀鸡儆猴,此时不生怒气,届时便让旁人以为望枯真是个心高气傲的狂徒,是个阿猫阿狗都能上前挑衅一番。
再者,宏图伟业在前,到手的棋子迟迟未落,怎又舍得弃置坟头。
眼见柳柯子的灵气又要杀去望枯跟前,苍寸笨重如牛,加之适才腹背受敌,已是逃不动了。
谁知,本该断了的清绝剑,此刻却完好无损地袭来——吞走柳柯子的三成煞气,又以身为衬。
慌乱关头,路清绝反而有理有度:“师尊,她还未蠢笨到那种地步,定是想好对策,才有此心意,何不由她而去?”
柳柯子紧盯望枯:“还能有什么对策?无非就是活腻了!清绝,你若再替她说话,我便连着你一起打!”
望枯爬起身,在他耳畔叨扰:“路师兄是怎么知道我真有对策的?”
她话说得有多云淡风轻,路清绝就有多焦头烂额。
路清绝抵这柳柯子一击,已是内伤大损,骂声也沉顿:“要说就赶紧说,藏着掖着不让师尊知道,师尊如何能松口!”
望枯难得犹豫:“……那我真说了。”
她借来路清绝一只运剑的手,半捧半高高举起。
望枯:“路师兄不是打遍宗门无敌手吗?那我是否再打路师兄一回就算赢了?”
路清绝的脸,是把五光十色搅成一锅粥,呈斑斓的黑,刮下一点炭墨,够烧火三天三夜:“……”
柳柯子也泄尽了剑气,滞在原地。
场下百来修士明知不厚道,但因正当年少,各个笑得人仰马翻。衔隐小筑修葺得四方四正,亭台各有风,笑声穿上穿下,落入空谷似的逃不脱,最终,只好灌去路清绝的耳。
实在,荡气回肠。
休忘尘放声开怀,从反路折回柳柯子身旁,轻拍他的肩:“柳宗主,你当真是教了个好徒儿啊,聪明至此,飞升也指日可待了。”
柳柯子:“……”
惹怒上劫峰宗主与大弟子,这二人能联手把溯洄峰倒插湖中。
望枯却不觉可笑:“路师兄,我说错话了吗?”
路清绝深恶痛绝:“你少装蒜!我好心帮你!你却以德报怨!非但如此,还得了便宜又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