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枯看着凸起掺灰的石块稍有打怵,唯恐“头破血流”。
休忘尘故意放慢步子,落在最后:“你先进。”
一经催促,望枯只好紧闭双眼,同手同脚迈进三大步。
还未过去,额头撞上有她脸大的巴掌上,又就此动作,拉她退回原地。
——“停。”
休忘尘松开手,转动腕心,骨节分明的手上划伤三条石痕,欲笑不笑:“不听话时怎么都不听话,听话时又不知多问两句了,走这么快,还是脑袋先入,是生怕不会撞出一个窟窿来?”
望枯:“……”
莫非是晓宗主骗人了。
谁人都知晓望枯心中所想,休忘尘更不例外:“晓拨雪才不会骗人,只是她不知道,银烛山的云津石壁并非人人能进。”
望枯难以启齿:“……所以,只因我不是人?”
休忘尘笑了笑:“并非,只因云津石壁是用银烛山魂灵的贪欲铸造而成,常人要入可以,但不得没有贪欲。”
言下之意,适才进入的宗主皆是贪欲满身。
但望枯没有。
休忘尘:“无妨,我很贪心,刚好与你互补了。”
望枯:“……”
他明知如此,还要执意试探。
休忘尘让望枯牵着自己的腰带,续兰则跟在最后环抱望枯的腰。
如此一段五步都嫌多的路,休忘尘却把一步拆作两步走,两步后喊累,于是再停一瞬。
休忘尘身影东倒西歪,不时往后靠:“第一回后面跟这么些人,我属实是有些累了。”
无风也起浪,无榻也惬意。
望枯:“……”
而入这方小洞天,双目开阔,又扭转时令,成了春寒料峭,冻而不伤。顶峰断裂两半,凿开山泉水,落成长瀑,池中有会熠熠生辉的蜉蝣,像萤火逃窜。即便没有烛台,也闪着清幽的光亮。
如此方寸之地,多可容几十人,少而空响谷音。
桑落恭候多时:“休忘尘,再要误要事,你我比试台前见。”
休忘尘耸肩:“乐意奉陪。”
桑落下巴指去望枯:“你,过去。”
晓拨雪:“既是名义为之,这水就不入了罢……”
桑落打断:“原先是连尸带棺一并沉进湖底,如今没了棺材,已是破了规矩。晓拨雪,我知你疼惜女子,但她不一样。”
晓拨雪明眸黯然,转身不忍再看。
望枯眼前一亮:“我也想要棺材。”
有水辅佐,岂不倒头沉眠?
休忘尘:“好啊,你就每日这样想着,指不定哪一日能生贪欲,就能逃出来了。”
望枯:“……”
柳柯子与桑落二者铁面无私,各运灵力,因此,水中窜出两条银白长链,将望枯拖拽水中。
粼粼波光是孤山滴落的冷泪,淡绿色的裙衣开成荷叶,飘洒一座小屿。
而冰水聚在望枯的膝上,成了利刃,刺伤身骨。
几人散去前,只有休忘尘看了她最后一眼。
他说:“记着,逃出来。”
又何须他言。
望枯避而不谈,只问其他:“现在几时了。”
休忘尘随口一答:“酉时?”
望枯:“好。”
十月六日酉时。
若稍一晃神,必定孟冬将至。
她暗自起誓。
最迟不过望月*时。
……
云津石壁不见天日,早知如此,望枯定会让他们走前,将生在瀑布边的槐树砍去,至少可窥年轮。
关着望枯无妨,她可吸水汲土而活,但续兰正是幼学之年,怎能不吃不喝?
当初应下也是鲁莽,留得望枯如今一筹莫展。
还没想出什么头绪时,是鬼修凌嵘前送来了吃食,掀开木盒一看,竟也能算作珍馐。
但凌嵘许是被下了什么戒令,送到则已,不可进石壁交谈半句,便也匆匆别过了。
好了眼下,又薄了彼事——宗主们承诺的话,竟一桩不成。
望枯心知是怕出岔子,便不允路清绝进来与她比试,但只是在送饭之余多送两本书,也是不易吗?
但再怨,也无处诉尽。
望枯只是今日昏昏沉沉,来日任水打身。
续兰却都看在眼里,在一日吃饱喝足后,费来九牛二五力折去两根槐树粗枝。
一根由她双手握紧,足下分开肩宽之长。另一根则扔去水上漂浮,兜兜转转晃去望枯腰边停岸。
望枯见她此举,不由猜测:“你要与我比试吗?”
续兰忙不迭颔首。
望枯长叹世事,难料终生:“不必了,师尊说得不错,我把你带回来也是吃苦,怎需你再做其他?”
续兰急切摇头,抱着等身长的树枝,在湿土上写下稚嫩的几个大字:
救我命的仙人,很好。
他信你,所以,我也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