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祯法师:“好,你不比我们,来日是要登仙的,天道虽无实体,但什么都听得懂,旁人不知你性子,惜字如金是好事,但难免漠然,误以为你——”
他话语斩半,扬声是为能追去风浮濯身后。可留不住他片刻,早已由两岸佛树护送,消失在长阶之尽。
弋祯法师自叹冷暖:“唉,又是如此……”
每回来,都话不投机半句多。并非风浮濯不孝,反倒是怪他太孝,墨守成规也太过,杀身成仁更过。
半点清闲不享。
而弋祯法师,是出了名的克己复礼,一步之距,都有十八寸,碰上风浮濯,尚且都自愧不如——可风浮濯非但将他的习性师承一脉,还将空桑山的一花一木,拿菩提子来计量。计量也罢了,还每二十个为精准,错了就重栽。
做到如此地步,以至弋祯法师连空桑山也看厌了。
他阑珊归去前,偶尔在满地落芳前,看到一个格格不入的黄花。
从粗根中分出泥泞,不再依傍绿叶,一枝细身独秀。
弋祯法师骇然,难免多看了几眼,蝶叶微垂,中心黄斑——
先前有这黄姜花吗?
……
银烛山地动与负卿峰倾覆相比,有过之而不及,里外皆难逃。
而今许是身处地下,唇齿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打颤。
分不清山动还是身动。
望枯趁乱将续兰推走:“续兰!快去墙角蹲下!”
续兰连滚带爬地照做,而今望枯刚要挣扎,但水中起狂澜,却反被狠狠拍回石上。
续兰不知所措,望枯厉声遏制:“不准抬头!”
巫山乃多事之地,雨势磅礴时,能冲散好些滚石,如何庇佑,便各凭本事——望枯还是挨了几回痛,才知死角最是无恙。
望枯眼见山体晃得更为厉害,已有碎石顺着峭壁滑下,危急关头,望枯憋了一口气,埋入水中。
“咕咚——”
霎时,巨石擦肩而过,拖着她的锁链沉入更深处——
一朝不当浮木,竟还能救她一命。
宗主们虽什么也没留下,但桑落灵力聚成的无名鞭,还在身上如披帛捆着。
而今沉谷,还可留下一丝幽辉。
望枯双手握住,妄图把它解开——想要为己所用。
这鞭子越是反抗,越是震颤得厉害。她手背本就泡发白了,冷而僵硬,握在手心的鞭子却烧得正旺,让她吃痛几回。
望枯咬紧牙根,练剑这些天,手劲今非昔比。她不再浅尝辄止地去握,而是将十指嵌入。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但能伤便是好事。
然而,灵鞭像是伏了主,原先在水中七扭八拐的动荡骤然停息,了无灼伤人的灵气和不住挣扎的逆鳞。
心甘情愿落在望枯手上。
任凭差遣。
望枯诧异一瞬,两只手胡乱挥动鞭子,将这一声声坠池的石块驱走大半,水也旋成一涡。
这鞭子威力之大,搅弄整片水域的强浪翻腾,望枯头晕目眩,像鱼儿吐泡泡一般说起胡话:“咕噜噜噜……”
但总算再无其他。
水波不歇,若真有棺材板,定是成了摇篮床,晃她去个不虞的新国度。
可即便没有,望枯也精疲力竭,昏沉睡去——在波光翕张的深潭之下。
……
“望枯。”
有人在轻唤她的名,如真似幻。
“……此地不宜昏睡,起来。”
第二句,就成了生硬的勒令。
用那寡淡无味的柔声。
“啊……啊……”
那人不再说话,却换成个带有哭腔的哑巴。
女儿家,年岁小。
望枯察觉时,再混沌的脑,也迫不得已睁开双眼——
她定要亲眼探看续兰是好是坏。
潮汐褪去,地动蛰伏。
一派祥和。
望枯重返碧霄之下,看什么都恍恍惚惚。
一轮日分一半给月,一个人晃动两颗脑袋。
……怎会如此诙谐。
“闭眼。”
那男子又在说道,才言一句,微凉掌心便罩住望枯的眼。
她湿答答的眼不知吃进多少水,如今却被他的掌心反哺而去,再还一片清明。
望枯直觉不对,拉开挡在眼前的手,光横在他的肩颈上。却因他浑然天成的冷,将周遭换成冬月景,晕开俗世。
望枯定睛一看,是风浮濯。
酉时混沌进,戌时黄昏出。
因此镀来一层金光。
金光是暖色,却像他不易察觉的怒。
荡了一瞬,转而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