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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枯本就不是个向阳的植株,倒是暗地更适宜于她。见着广袤天辉,只好遮挡着眼,才能立其间。
正值午时,望枯站在山脚,高抬首看去。见巫山之上,长出满峭壁的青色叶,芳菲葱郁,嫩绿能滴,垂着不应季的春,和几朵细瘦似银针的嫰花蕊,却有暖旭的黄,与洗涤尘埃的净白。
望枯一时看花了眼,不信这是自己。
别浅:“这下就不必妖怪们问你是什么,就干巴巴地说枯藤了,喏,你有着落了。据我所知,你这模样像极了忍冬藤,花却不是这时候开,还早了好几个月。”
望枯喃喃自语:“忍冬藤……”
确是忍了个冬,就能熬到春。
苦尽甘来的美意,她相当喜欢。
别浅却笑不出来,还泼她一盆冷水:“莫要高兴太早,你再回头看看你这些同胞们呢?”
望枯如实照做。
刹那间,她面露惊异。
巫山境内有六条树木道,而今却好似付之一炬,各个光秃秃的。又或是秋风长在刀刃上,裁个没完,留下满地颓败。
眼下的每一株,每一簇,有枝则成了枯木,无枝则只好枯萎,叶尖泛着焦黄色。
望枯:“……怎会如此。”
风浮濯至善如此,怎会情愿拿好木给她换命。
别浅:“此事究竟与你有何关系,你坦白从宽。”
望枯:“没有。”
哪怕真有,也非她意愿。
别浅:“那仙君呢?他当真没有动手脚?”
望枯:“更没有。”
别浅:“他在你眼皮底下做的?”
望枯:“并非,修藤不易,那时我不慎失明了。”
别浅难以置信:“那你为何如此笃定!你可知这唐突之举,是葬送了整个巫山!”
吹蔓将望枯护在身后:“别浅,你莫要吼望枯,她有她的考量,几月不见了,我们都要迎她才是……”
别浅打断:“我也不想的,但你看看这些好端端的树,如今都成了这副模样。莫说你我,就是让瑶姬殿下看到此景,又该多心痛?”
望枯想了又想,想了还想:“别浅,我信他,是因他信我。”
别浅:“信你?巫山谁人不信你!我们与你相识多年,你却反过头去信他!”
望枯静得离奇:“别浅,是啊,我们都相识多年了……那为何只有他,从不问我这些。”
想来,“你可有行过此事”、“此事究竟与你有何瓜葛”或是“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等话,她听了太多。也因此,望枯的手上总是沾染关乎“十恶不赦”、“罪不容恕”的坏事。
但风浮濯青光来,从禅音过。
仍信她是个好妖。
信她天真一世,却不需揠苗助长。
信她从何处而来,就不问来日归处。
信她种种言不由衷,是在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更信她,哪怕没有“倦空君”的插手,她望枯,能摆脱百般罪名,并光明正大地,从无变黑夜,复返百代人间。
而他问的,永远只有——“疼不疼,累不累,值不值”。
望枯不傻,她什么都懂。
别浅沉吟良久:“……行,是我话说过了。”
蓦地,一道熟悉的声音横插而入。
“嗯,的确如此。”
望枯回看去,那人又袭白衣,是为乱世开路的一条长剑。
势如虹,漠如针。
休忘尘只看望枯:“这些个小妖怪,想必并未告知你,今日是你离峰的第四日罢?”
望枯叹息:“……休宗主。”
偏偏总在百口莫辩时,休忘尘永不缺席。
休忘尘:“莫要以为我是特意过来说风凉话的,我、柳宗主与你师兄路清绝,都来了。只是他们的佩剑没有蔓发剑会斩妖除魔,才无法进来。”
他又道:“望枯,接你回家的阵仗如何?可曾满意?”
望枯:“不满意,这里才是我的家。”
休忘尘:“巫山如此荒芜,究竟哪里算得上是家了?那你就不想问问,不守信之人,在十二峰是何等下场吗?”
别浅而今会护犊了,视他为眼中钉:“望枯,休宗主是谁?”
休忘尘微微致礼:“鄙人不才,遥指峰宗主,休忘尘。”
别浅愕然:“……”
休忘尘的名气,当真担得了一句“天下无人不识君”。
休忘尘径直将望枯拉过:“诸位既不说话了,我便将望枯带走了。”
忌孱莽上去:“此事还没完呢!何况、何况望枯并不想走!”
“还能有什么事?”休忘尘笑笑,“便是这树真是望枯所致——”
他悠然自得:“世道,本就是成王败寇,让条命而已,何必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