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枯:“休宗主是亲眼见得我毁了银烛山吗?”
休忘尘蓦然笑:“直觉。”
望枯:“……”
果然信不得。
休忘尘:“直觉只为一面,但有些事,又不能着眼于一面。我并非不想让你参悟其中道理,但若说得太明白,天道也会惩戒我头上来。”
望枯:“休宗主,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巫山没雪,不觉得很是碍眼吗?”休忘尘拿了一盏空杯,与望枯面前冒着热气的杯盏轻撞,“茶要凉了,喝罢。”
望枯没拿,起身要走。双脚却忽而定住了,让她强硬跌回椅子。
下一刻,她的右手,不受控地抬起,颤栗游走去石桌之上。
她举起杯,急饮入腹。
望枯呛了又呛,却只能死死盯着休忘尘:“咳……咳咳……”
像是,手脚被看不见的线缠绕几圈,成了唯休忘尘之命是从的木偶。
休忘尘行至她身前:“望枯,我的确赌对了。”
任雪平江,烈火惊断桌上竹柴。
他裸露欣愉,倾身轻柔吻上望枯的鬓发。
像是得来一个——爱不释手的珍宝。
休忘尘轻抚她的发,爱意缓缓从他眼底淌出:“你哪里不听话,分明这样乖?对不对?”
一吻解禁,望枯得以动弹,她毫不犹豫赠与休忘尘一记耳光。
望枯异常平和:“休宗主,你是有意为之?”
休忘尘轻摸上被打之处,靠在长柱上,笑得心甘情愿:“……当然。”
“原以为这耳光能给休宗主打醒,看来是我多虑了。”望枯起身就走,“但下次碰见,我便不会打了,您这样的脸皮,我非但治不好,还让我掌心也跟着疼了。”
休忘尘不动,紧盯她背影:“那万一,我下回也情不知所起,重蹈覆辙了呢?”
望枯停步:“应当不会有下回了,但倘若真有此事,那就随我去比试台前罢。我若赢了,一切都好;我若赢不了,也来日方长。我活得久,有的是时候。”
这吻落得轻,无关情爱,无关瓦全。望枯只是气,杀不死休忘尘,还任他这样猖獗,事事骑在自己头上。
怪只怪她秉性太好,说不出一个脏字——只好以剑士之法动粗了。
休忘尘调笑:“这么狠心?”
望枯再也不答,朝雪烟隐没。
休忘尘孤立亭中,唯有温差作伴。
他只是拿过望枯喝过的杯盏,斟满却不洒,敬往飞天雪。
待到被霜花覆上一层,他才顺着杯沿,轻呷一口。
这一口,他到底品得是茶,还是尝得是杯,终是无人知晓。
片雪正落眉,唇齿久茗芳。
……
这雪终是下得急了,赶也赶不走,停在十二峰上下拍打门窗。过去一天一夜后,庭前杏树已到白首垂暮之时,雪将它腰身淹没。
苍寸哀嚎吞风:“哎哟——望枯!醒得正是时候!快!搀我一把!”
望枯一出门,便有刀风侵肌,共窝一间的续兰与吹蔓赶忙为她裹上棉被。
吹蔓眼下乌黑,说话慢吞吞的:“我昨夜通宵,就要将这身袄褂缝好了,你再等等我,切莫着了凉。”
望枯:“吹蔓,多谢有你,过会儿好生歇息罢,今日打扫衔隐小筑,我一人就够了。”
吹蔓站不稳了:“……好。”
这堆破烂不待建屋就已有用处,沙棠神木所燃之火有炼丹炉加持,可保经久不灭,屋内亮堂又烘热,如反秋日。
苍寸就没这样的好运,开门被妖风撂倒、摔了个狗吃屎不说,还摔了腰。望枯扶去时,唇瓣被雪天吸干了血气。
望枯:“苍寸师兄,你后腰肿出好大一块,不妨抓把冰雪敷敷罢?”
苍寸一瘸一拐,腰上抽痛:“别!这玩意儿我看了就烦!我自个儿去屋里了,嘶——你帮我去衔隐小筑告病罢!定要与辛宗主好生说啊!不能让他以为我弄虚作假!”
望枯:“苍寸师兄一人足矣?”
苍寸摆摆手:“这么些年都是我一人,能有什么事?放心罢!”
吹蔓手脚麻利,草草缝好这件棉衣。给望枯上身,倒像极了拾荒老妪——臃肿的身影,东拼西凑的布料,还有撮灰的棉絮。
但望枯当真是不冷了。
她御剑飞行,冬到,则凄清到。
路清绝见了她,欲言又止:“……你这身是从哪儿捡的破烂?你的冬装昨日就制好了,过会儿来清绝苑领。”
望枯埋脸进立领:“才不是破烂呢。”
今日是席咛受赏之日,虽说冷得四肢都伸不出,但十二峰修士都想一睹上古法器的真容。
而十名宗主从雪幕长亭中现身,各个面色不虞,更显寒气。
休忘尘堂而皇之拿出一物,像是两根吊坠,墨绿晃眼:“席咛,你的奖赏。”
席咛喜上眉梢,御剑拿过。
两坠相撞,如乐动听。
忽而,席咛难以置信地倒吸凉气:“师尊,此物可是骨灰肤玉……”
谁人翘首,终见此物。
“骨灰肤玉!”
“骨灰肤玉当真是好物!死后可贮藏魂灵不死!一旦认主!至亲也可放入,只是凡胎、鬼魂放入,功效就大打折扣了,既无意识,又不可复活。”
“那席咛岂不美梦成真了?”
席咛不解:“但是,师尊,这骨灰肤玉不该是湖绿色吗?”
休忘尘:“玉中嵌了物,自然就变了。”
席咛心下一沉:“嵌了何物。”
休忘尘陡然不语:“不需我说得太明白,你自然也能懂。”
席咛踉跄跪倒。
“慢着!骨灰肤玉可容至亲,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可席咛的母亲不是在银烛山好好的吗?为何会……”
“这谁能知晓啊……”
只见席咛捧着这块玉,潸然泪下。
雪,落进她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