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起来——”
谁一声怒吼,像是讨伐什么三流之辈,一举破了望枯的沉眠。
她睡相老实,唯醒时有个毛病,拿脸蹭蹭枕巾,有了实意,才能缓会儿再睁眼。今日却有例外,脸蛋一贴,就此撞入软和的沉香园了。
望枯嗅了两回,又抬手摸了一把,才确信是风浮濯的胸膛,只好迷迷瞪瞪直起身。
柳柯子破口大骂:“在师尊面前还敢动手动脚!我看你是胆大包天了!”
风浮濯细心,怕望枯着了凉,又怕地脏,将一边衣襟拉开一半,手臂隔在衣外搂着她,笋苗似的人儿蜷成一团,就此种在他臂弯一角。
风浮濯听她匀称的呼吸声,气儿还往臂涡里钻,暖风交替,望枯裹了粉似的巴掌脸耷在他的胸膛上,竟堆出两层吹弹可破的肉。风浮濯是看也不敢看,睡也没敢睡,光悉心栽培望枯去了——
她要翻身,就得为她掀开一点儿衣襟,省得把她闷着了;又怕窟外波光太亮,还需伸手挡在眼上;细手腕也不能马虎,若不慎压着了,恐是会留下红痕,何况这姑娘不是好性子,爱抠掌心,破了也不医。
风浮濯只好托着那只手,勾上自己的另一边肩。再小心呼着掺杂灵力的风,见掌心伤完好如初,这才有所松泛。
当真一应俱全。
而今柳柯子带着一众弟子来势汹汹,风浮濯也只得轻轻将望枯扶起,不知如何吭声:“……”
这些个师兄们,把一根长舌用到极致,一面交头接耳,模样津津有味,不知又在编排什么民间戏坊里叫座的本子呢。
望枯懒得管,见了暮夜,见了初晨,见了黄昏,独独不见正午。探头看向窟外时,已是散着灿辉色鳞片的池水,栖汀鸥鸭却衔不走。
看来,“天道”已是归还十一月了。
望枯醒时看那堵栅栏,依旧头晕脑胀,无人可靠,只能又赖去风浮濯的肩头:“师尊,我昨夜很累,有事不妨待我睡醒了再说。”
柳柯子随手抽起一根栅栏,要上演棒打鸳鸯的大戏:“反了天了你!原先是我没挂心上!以为外头的风言风语都没个准头,而今亲眼所见,才知你的确不是个省油的灯!堂堂佛修你也敢玩!看我今日不打断你的腿!”
风浮濯信了,第一回主动抱去望枯的身子,要以他背扛棍。
“我失礼了,待到上劫峰宗主打够了,我就将你放开,可好?”风浮濯对望枯耳语,不由顺了顺她的背,掌心一派温热了,这才朗声对外人,“既是我替她受罚,打我便是。”
柳柯子高举铁栅的手,在千钧一发时停了:“……”
廖董在此站出:“师尊,倦空君如此刚正不阿,师妹聪颖狡猾,天性贪懒,只有可能是师妹在略施小计、引鱼上钩,想要趁此机会攀上佛门这朵金枝,以此少了修仙路径。但依上劫峰来看,‘能者即飞升’的道理……师妹是智人之举,师尊理应对她从轻发落。”
万来破嗓子伤耳:“非也!依我来看,哪怕伤了外人,也不能伤了自个儿人。师妹没头没脑、随心所欲,为我上劫峰的吉祥物一个,反观倦空君这俊脸一张,淡漠、坦荡、置之度外,却又不值三贯钱!定是倦空君色诱师妹,才让这花季女子不慎失足。可男欢女爱的事,两厢情愿便是,师尊何不成人之美呢?”
苍寸委实气笑了:“……”
这都一群什么牛鬼蛇神,净胡说八道也算了,胳膊肘到底是往内拐还是往外拐呢?
眼见旁人指点无望,还拱火放任,路清绝便拿出大师兄的风范,端出个最为正派的说辞:“是真是假,唯有他们自己清楚,我们谁人都插不了手。再者,如今五界里,早已没了女子守贞一说,哪怕真是露水情缘,不往外大肆宣扬,就不会惹祸上身。”
另一师兄却颇有微词:“十二峰双修者不在少数,但归宁佛境的弋祯法师都远赴千里寻上门来。可倦空君身为鼎鼎大名的佛修,还不知悔过,屡次三番跑来上劫峰,哪怕不以清心寡欲为己任,无人会信,多半只会坏我们上劫峰的名声!这交代今日不给,明日就会惹祸上身!”
风浮濯了然于胸,既已无刑罚,不必再叩首,只是从容起身:“我应了望枯,下回除了她需我、十二峰需我,我断不会再来。若来了,我便自剔净骨,不为佛门蒙羞。”
嬉皮笑脸的看客一听,又挂正色——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是不得不信。
“我与她俱是清白身,若来日有人不信,或不得已非要指认一个罪责出来,自当说我一人足矣,哪怕只是这位兄弟说的……”风浮濯凛凛不迫,唯有此语才稍有停顿,“色诱。我也定会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打搅望枯分毫。”
苍寸嘴巴开得能塞下一整颗杏子:“……”
再清白的身,用这等不清白的话,也是越描越黑了。
风浮濯再屈下身,看向望枯:“我且走了。”
望枯伸出手拉住他:“不准,好多话都没问完呢。”
柳柯子丢了手中物,哐当一响:“此物是你从‘再会幽冥’掠夺而来的罢?所谓‘再会幽冥’,因贪念而生,蚕食不净之心后,才会将人放出,蚕食不了的,会次次加重痛苦,直到矫枉为止。而你,原以为什么都想要,结果最后只要了一座栅栏囚牢?”
风浮濯离去背影微僵:“……”
他本无贪欲,可那一瞬,她想寻望枯。
怪不得起先没有异样,而后才被拆解了七魂六魄。
风浮濯又回首看望枯一眼。
于望枯是梦,于风浮濯是往昔,他记得真真切切记得这些,却无法左右所有。
再后来,望枯从天外客,成了梦中主。
风浮濯亲眼见她要解救他四百年前的宿疾。
于是,他想操控这场梦,试着开口说话——
她想要的,给。
她想做的,真。
但风浮濯知道,不是真的。
是他想以假乱真。
始终能分得清的,只有望枯一人。
她深知她无论如何也救不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