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妖界那轮不败月,终是熄灭了。
苍寸知晓望枯那夜看了太久的天,于是也跟着看去,但除了将让这血月嵌入了眼,便再无其他。
他总觉妖鬼同属一流,总会魅惑人心。以至他回了十二峰,不见望枯的踪影,在衔隐小筑听休忘尘下令将“巫蛊邪祟、千年大妖”的说辞安置在望枯身上时,仍觉恍恍惚惚。
路清绝无可奈何,却再三说道:“这是望枯亲口应下,已成不争事实,你我何必为她打抱不平?”
话虽如此,却也是留了半边脸的青茬,和几夜未能好眠的干红眼眶。
但席咛却与他相反了,这样一个好似凌霄花的女子,却恨不得把泪哭干了,还颇有几分老态龙钟的意味,总是把“若是我能多帮衬望枯一把,便好了”的悔事挂在嘴边。
再者,席咛只是其一。那真真喊着一哭二闹三上吊、成日要死要活的吹蔓,那日日说要绝食、还跑来苍寸面前显眼的续兰,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苍寸强扯着笑:“指不定休忘尘闹够了,就把她放了呢?”
可他从未像今日这样乌鸦嘴。
休忘尘:“至此,前上劫峰弟子望枯,现已确信与巫蛊邪祟合而为一,既有意放走万苦尊,又吸食巫山灵气,扰乱五界秩序,罪不容恕。”
高岚之上,阴晴同天,看不清休忘尘的神色。
他继续道:“为止纷争,众宗主商计,将她再次关入舍竹帝君亲制的‘织骨棺’中,捆上十一根锁链,随即,沉入环绕雾岫山的湖底,再无二次出逃之时。”
今日来的宗主不多。
算上站在亭外的何所似,与从未多言的顾阳光,也不过两人。
想必,休忘尘其意并非民心所向。
而苍寸眯着眼,抬手遮阳,往那一人之上的高台上眺望——
嗬,树影隐了他的脸庞。
时至今日,苍寸哪有太多揶揄的心思,只觉他这样面面俱到——
非但小心,还狠心之至。
……
休忘尘之语,还是柳柯子带到的。
如今望枯的关押之地,正是上劫峰之底、原先“再会幽冥”的石窟。
柳柯子成日寸步不离,何须囚牢禁锢。
他也是心软,将被褥扔了来,生怕她判决未出,就先冻死过去。倒是望枯总叹大动干戈,柳柯子却说,“大不了让你路师兄去洗”。
望枯如此就范,睡得晨昏不分。
而今日她听罢,无喜无悲,带着惺忪眼翻身而去:“几日之后?”
柳柯子坐姿也大刀阔斧:“你起来杀了他,我这宗主之位就让给你。”
望枯:“我要此位有何用处?”
柳柯子:“那你想要何物才肯动?”
望枯不假思索:“没有。”
柳柯子:“不悔?”
望枯失笑:“能怎么悔?”
她天性自由自在,可背负的却是这世道的因果。偏又生自瑶姬帝陵,做不出以己命、毁苍生的恶事,却也无法卑躬屈膝,认下这莫须有的千古罪人。
望枯太明了,岁月仓惶,身骨不替。
死也要死个坦然。
再者,哪怕休忘尘的坏,是印进骨子里的,竟也给足她脸面,才避重就轻——不把她所有行径通通抖落出。
但柳柯子信她,且从一至终。
柳柯子起身:“行,那我替你去杀了。”
望枯:“柳宗主去了,我不会如何,但就是死了一个休宗主,我也逃不出去。”
柳柯子忍无可忍:“你究竟做了何事?十恶不赦?滔天大罪?可不说我也明白没有一桩是出于你本愿!你要么恶到底!要么就当个善人!而不是里外不是人,最终也死得稀里糊涂!”
望枯缓缓挺起背,正色抬头:“师尊,我先前总不知,为何休宗主执意要将我带回宗门,而今我倒是悟出了些,至于是对是错,我就不知了。”
“依我拙见,五界之中,不仅善恶难分,也从不见佼佼者,是因——为人处世、向上攀越,都有所制衡。”
“凡人为神佛点灯,想求他们降下福祉。但仙人大多都怕魔界、冥界紊乱,哪怕真要管,也只管死人。佛界的人要担责,却又总被天道管束,还被箍上人各有命的前言,不允帮衬太多。人的苦痛,就只能靠死与登仙、成佛来解救。”
“而其余生灵,同样莫过于此。生灵要想不被残害,只能壮大自己,妖怪这才应运而生。无论以上哪般,无外乎都以长生也尽头,但依旧错了,他们还需被天道紧盯,不可太过强劲,从而惹来威胁。因此,魔界中人,也正是这一类。如此未知,天道才赶尽杀绝。”
望枯惘然垂首。
“但活着哪有高低贵贱,能展欢颜,博一笑,已是平生所愿。可惜天道无情,错怪一人、一物、一灵,从来不怪世道本就有错,随意捏造我们的命,却又怪我们不该降生。”
已成异端,只道无解。
柳柯子认真听完:“那你就是还想活了?”
“我这样奋力,何时说过不愿活了?”望枯狐疑抬头,“师尊,我便是进去了,也要想法子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