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说逃不走,望枯当真猜不出我在有意将你放走么?”休忘尘跟在最后,行得太慢,早已被风,将二人吹散。
望枯直截了当:“看不出。”
休忘尘又笑:“无情。”
但无情人易得天下。
休忘尘也吃准了这无情而寡淡的性子,才这样念念不忘。
从上劫峰至遥指峰,一路人少。平日也结识了大大小小这样一群人物,到头来却都躲得远远的,讥诮两声都不愿。
但望枯猜,要么是忌讳她这巫蛊偶一心求死的邪道,要么是不敢来看,怕真觉惋惜。
是,天底下舍不得她的当然不止席咛人等,她就是笃定。
休忘尘在悬崖一线驻足:“原先那邪祟,是连着花轿与嫁衣一并葬的。但按道理说,她是她,你是你,你生愿已去,便不需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禁锢身心。”
但望枯定睛一看,悬崖边停靠着的,正是那大开的“织骨棺”,里头划拉着几根剪不断、理还乱的细线,还已备好了极为考究的轿子、凤冠霞帔。
望枯兀自跳了进去,仰躺去细线之上后,才知此物为棉制,有蜘蛛网的疏密,却有城墙铁壁的厚实,若是穿身——难以肖想。
她只把乱七八糟的嫁衣丢了出去,再先发制人。
她横眉:“不穿。”
休忘尘早知如此,却轻声在旁哄人:“总有传闻,若是死在红白喜事上,最易化鬼。我总觉,你生是十二峰的人,死是十二峰的鬼,便总想出些下三滥的法子,将你留下。”
“……”望枯暗叹,休忘尘若不是唬人,她死了也魂飞魄散,“我在民间打理白事,无论哪般,只有成了才算数,不成就什么也不是。”
她还是好心,此人都厚颜无耻成这样了,也能赠上注释。
休忘尘笑个好春光,别绪却深藏:“你要想坐实了也简单啊,活生生的人不就摆在你眼前么?”
望枯故作阴沉:“休宗主,这并不好笑。”
“不好笑便算了,好,我坦白从宽,”休忘尘大笑,最后一次精心打理她的额前发,说是坦白,却慢慢悠悠,不情不愿,“想来你有所不知,红色有多衬你,死得风光些,不好么?”
望枯就此躺去:“死了还在乎什么风光?我又何必为休宗主的私心买账?”
只求他趁早盖棺,还她早日入水安宁。
而休忘尘长看她的这一眼,被日月夺走了辉。
痴儿的神,离人的魂。嶙峋的傲骨,不磨且长存。
几多私情,终被大义掩埋。
休忘尘就此抬起头:“望枯,我这一生,因一意孤行,酿就太多错事。”
望枯闭上眼:“我当然知道,休宗主的错事,也大多都落到我头上了。可您说这话时,却从不照照镜子,忘了没有忏悔之心,压根说不出中听的话。”
休忘尘笑了。
哪怕她真的走了,他也永远记得。
记得这些难舍难分,记得也曾清醒中沉沦,记得他这样十恶不赦的人,今日判若两人,学着放走一个女子。
可他只是女子吗?
应是一颗棋子——
一个名为釜底抽薪的人。
一个牵动他此生计谋的人。
休忘尘也曾发问,会是爱吗。
但一经此言,又自弃自己愚昧、轻浮。
陈词滥调已屡见不鲜,
硬要说什么,望枯也只能是此生之最了。
休忘尘鬼使神差倾身:“望枯,我可再亲你一回么?”
他没醉,灵醒,更无风使舵。
不亲发,不亲脸,只往嘴上亲。
他又兀自接话:“……打我多少个巴掌也愿意。”
生性使然,让休忘尘藏不住事。
望枯:“不可。”
对上她这一双清明眼。
休忘尘却疯了似的,想将她从棺材里抱出来。
而后呢?
他想不出旁事,想不到后果。
唯愿厮混到老。
望枯静默斐然:“休宗主,该盖棺了。”
休忘尘:“……好。”
但真到眼前,甚至说不出一句“不可”。
只是依她之愿,就此合棺。
待到彻底见不到人了。
休忘尘也像是疯了个彻底。
躬过身吻在腐朽的棺材上。
须臾,那尘中也能开出繁花。
他在嗅他的繁花——
“世道救不了你我。”
请安歇着,我的望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