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走停停,也并非急着往床榻来。而是先将整间屋子,用双目描摹个遍,才往望枯之处悄然逼近。
此人却不果决。
临到床前,还要停下一脚。
嘴里便念念有词——
“施主,多有担待。”
如此,那人掀了帘子,手拿另一物往床上扫。
望枯起身捉住:“惹到我跟前了?我当然不会担待。”
此个动静,却将那人吓得丢了烛火。
火苗要舔舐纱幔,望枯眼疾手快,拾起来端在手中。
她这才看清来人——
莲藕手,白瓷肤,唇红齿白,年岁不大。只慌乱一瞬,又拾掇仪度,还颇有几分面熟。
好似……是那停仙寺里,有过仓皇一缘的小和尚。
子禅:“施主,我为停仙寺子禅。住持说此地有异样,怕鬼魅害人,才劳烦沃老板放我与师兄登门探看,让施主受惊了,对不住。”
望枯与对面假意拢衣的晓拨雪对上眼,确认她无恙,这才发问:“小和尚,近日常有鬼魅害人之事么?”
子禅眨眨迷蒙眼,作势要拿回烛火:“是的,常有。”
望枯退后不给:“小和尚,那你是如何觉察到异样的。”
子禅挠了挠精光的头顶,紧捧手中那方圆形罗盘。望枯已然瞥见,此盘布满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还有两针并拢指向最北端。
他支支吾吾:“罗盘上指着此地。”
望枯:“哪儿来的罗盘?借我看看?”
子禅如临大敌:“施主,这是从道观借来的罗盘,怎能轻易给旁人看呢?”
望枯活学活用:“你们身为出家人,又为何随意进出旁人的屋子呢?”
子禅陡然不作声。
便是不说,望枯也能猜个大概——
不就是如今动荡不安,怕邪祟缠上达官显贵了么?
可究竟是做了何等亏心事,才有此等思量?
望枯将烛火放去床脚椅子,当即扯谎:“你们走罢,我夜长梦多,被人吵醒就睡不好觉的,这盏就留与我了?”
子禅欲言又止:“……”
——这施主当真不好对付,如今都到卯时了,还有什么担惊受怕的。但只要一盏灯,若是收走,又显斤斤计较。
子禅:“嗯,施主留着罢。”
一屋子和尚怎敢多看,来时蹑手蹑脚,走时风风火火,生怕还有不长眼的,要往此地来查。
晓拨雪轻声问:“望枯,你想如何?”
望枯再端烛火,眼里也盛着一簇焰:“烧了。”
晓拨雪:“烧了何处?”
望枯:“烧了整座磐中酒。”
她没心思去深究达官显贵的意图。
今日能碰上,来日也无须再谋他处。
一来,若生堂在手,她只需拿笔画勾,就能将已亡之人起死回生。
二来,磐中酒举世闻名,若起火势,必将轰动天下。天亮在即,而这一囱昭告世人的烽火烟,定会惹来众人救火。达官显贵们今日所做之事,说不定也会不攻自破。
三来,若达官显贵们通通逃出生天,却让店家等人起死回生,他们依旧会起疑心。望枯有先前被泼的脏水,要查到望枯头上,自然手到擒来。
无论哪般,她都要再次名动天下。
如此,才好借助权贵之手,一个个拎出苟且偷生的亡魂。
晓拨雪:“望枯,可若是一个都烧不死呢?”
望枯不假思索:“无妨,那就我来死。”
晓拨雪哑然一瞬:“……好。”
她以身试险,却也会小心不被烧坏骨头,否则全天下都需遭殃,望枯只想演个七分相像。
到时,她只需从磐中酒走出,无论红墙里,还是高院内,皆会知晓她的存在——更是轻易。
最后,倘若此事败露,她也已思虑周全——
一回巫山,必在瑶姬之陵前长跪三年。
……
自此,二人不再商榷,翻出露台外,向檐上踏去,站在最后一抹月辉间,一览众山小。
晓拨雪用灵力,冻实了二十一层的所有窗棂与门,而望枯,只是将那一盏微弱的灯火,注入藏在瓦片下的夜明珠里。
“嘭——”
明珠迸裂,牵人神识。
而长夜已尽,又逢早旭。
霎时,屋内便惊叫不绝。
“走水了——走水了——”
二人再回屋中,各自躺回榻上。
晓拨雪:“望枯,师尊陪你。”
望枯:“好。”
昨梦未央。
只愿今时,续个好梦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