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千百回,妖怪没有姓氏之分。
晓拨雪将她搀扶起,话里却带刺:“我们昨日好似并未登名,沃老板竟就此记下了,该说您记性好,还是太会做生意了?”
沃元芩美目含笑:“原以为是故人,不曾想是唤错了人,还望二位姑娘多多担待。”
无论真假,她都有让旁人插不进话的本事:“我只记——卯时起来待客,这顶上的‘鲛人珠’突然破裂开来,自此,磐中酒起了场窜天大火,本想唤二位姑娘逃命,竟先昏了过去,后来……后来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晓拨雪淡然处之:“睁着眼昏去的?”
沃元芩红着脸捂嘴:“睁着眼么?太失仪度了……可有吓着二位姑娘?”
望枯抬头寻去话里之物:“不曾,只是这鲛人珠,真是鲛人所制的?”
沃元芩笑弯了腰:“哈哈哈!姑娘真会打趣,鲛人只是传说,怎会是真的,不过是借鲛人如梦似幻的美意罢了。”
望枯:“……好罢。”
总觉她十有九句在扯谎。
还有一句,是在骤起风波。
诚如眼下。
沃元芩忽而欠身伏礼:“险些忘了……恩人们受元儿一拜,元儿来日必将肝脑涂地,永世不忘姑娘们的恩情。”
晓拨雪先给望枯使眼色,再将她打探:“……不必了,我们只是搀了你一把。”
——此个自称,是带讨好之意的笼络。
“恩人们,实不相瞒,我适才扯谎了,并非什么都忘了,那活活被烧死的滋味,我如何也忘不却,”沃元芩心有余悸,抬头见二人才觉安然,“二位姑娘仙风道骨,不似凡人,我昨日就有此疑心,才将二位想法子留下的,莫非……二位是天界派来解救人间的仙姑?”
“沃老板,我们并无这样大的本事,只是侥幸存活之人。”望枯掀开衣袖,自恃天衣无缝,“看,烧伤的疤也还在身上,倒是你,才是完好无损的,岂不更像谪仙人么?”
沃元芩却精明一笑:“千年前,因宣炀帝堕入旁门左道,而走火入魔,为改歪风邪气,举国上下,近乎百年不语神佛之事。时至百年前,隗太后礼佛,才重振香火遗风,再兴祉州,放宽各方修行之人,才屡见神佛降世。”
望枯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因此?”
沃元芩:“因此,磐州会见仙人,是常有之事。而放眼整个磐中酒,死气沉沉,除了我与二位姑娘,再不见第四人。二位却连‘凭证’也配备妥当,定是不愿被人觉察的。”
望枯错愕其人口若悬河的本领:“……磐州为京都,当然会见不少稀罕事,但我们是乡野之人,怎懂这些?”
沃元芩:“姑娘昨夜说我聪慧,却有意装傻,今日我就将此话如数奉还——姑娘既是有所图谋,又心善将我救活,不妨与我做一桩不赔本的买卖罢?这里头,有一个天子,救了他,我衣食无忧,姑娘们日后相行什么,也必将无人阻挠。”
琼楼离了灯,也与荒山无异,鬼影憧憧。却因头顶夜明珠炸了开,破开天窗,让长光照亮遍地枯槁,哀风冲走硝烟。
因此,可见那方天窗之上,攒动着四五人。
他们派遣一人,再扯根长绳,绑在那人身上,顺着光往空楼里潜入。
可长叫一声后,因绳索不稳固,而坠下二十一层底:“啊——”
凄厉却攀升而上,挥之不去。
望枯与晓拨雪自然想过要帮扶一把。
却败给了顾虑重重。
唯沃元芩身形不动:“姑娘们救我,是出于心善。而这么些人里,定有一人是姑娘们烧了这里的缘由,对么?”
望枯轻叹,她竟是没有错。
人虽无神力,但此个城府,她一辈子也学不会。
更无心去学。
望枯:“那你呢?留我们又是为何?又为何要设这场宴?为何那些和尚会来驱邪?这里是磐中酒,可谁是那些权贵的‘盘中酒’呢?沃老板,你什么都知道,对么?”
她一个,休忘尘一个,就是什么都知道。
活的不累么。
沃元芩一笑释然:“姑娘,救人要紧。”
“轰隆——”
碎瓦又掉几片。
一柱倒了半边。
晓拨雪阖眼:“沃元芩,过分聪慧,会刚愎自用的。”
沃元芩:“无妨,我担待得起。”
晓拨雪拉过望枯,跳下从高台跳去墟骸上,几捧尘埃逆流追随,真真坐实这天外飞仙的名头。
沃元芩又放声一句:“元儿谢过二位姑娘了——”
下了此地,这磐中酒也是听她主子的话。
此声起,便用楼身大颤返还。
怎又不算催促呢?
望枯未再犹豫,抬笔将每一姓名、每一画像都圈了勾。
做完这些,望枯不再看他们,磐中酒已是晃得厉害。
沃元芩气喘吁吁地跑下来:“恩、恩人们,可否帮我将客人们扛下来?十九、二十、二十一层的,都没能顾上。”
她身后拖着几块破木板,上面横着几个尚未恢复的、面目横飞的尸体。
凭她绵薄之力,只带来这些。
晓拨雪不语,一跃而起:“我去。”
望枯拾起那掉落地上的粗绳,将那沃元芩带来的尸首们,通通“五花大绑”起:“……沃老板,你还真是找对人了。”
——再来磐州,依旧是背尸这行当。
命为定数,她算大彻大悟了。
沃元芩更行几步,却话锋一转:“敢问……恩人芳名?”
好似是打心底想要与她结识一番。
“不告诉你,”望枯泼她冷水,将绳子的另一头,系在自己肩颈,拖着这群半死不活的人,往那大门处去,“都什么时候了?你说救人要紧,救鸡鸭牛羊就不要紧了么?还有那离群的大雁,哪个不可怜?”
眼下临危,沃元芩却大笑不止,哪里像闺阁女子:“恩人好生心善……好,元儿记下了,定会言听计从,不辱使命。”
说罢,她大步往回跑去。
而望枯,虽有力拔山兮之势,却也只如蚂蚁迁徙,堪堪撼动几寸而已——
但她没有停下。
再一晃神,好似将那天光也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