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只是一个引子。
为能牵出这场过分漫长的夜。
望枯阖上眼,耳旁是熊熊烈火,心神里,有游萤闪动。
兴许从一开始,端宁皇后凤院里的烫金字迹、活剥人皮的过往、八十声响炮,都只是障眼法。
或许他们想要的,不是续兰安康,而是以献祭之名,求长生之实。
民间流传过一段志怪故事。凡是洪涝频发,多是惹恼了“河神”,遂送一双童男童女,或是身着霞帔的新娘,求河神十年不毁农家稻田、百姓住所。
与在棺材里埋了“无皮公主”后,求隗念萱高抬贵手的意味,不谋而合。
而望枯,只是与巫山枯藤合为并蒂莲巫蛊偶。物的本身,远胜一切弯弯绕绕。
她先前是靠血气将魂魄引来,却因把握不好分寸,先犯了己身,惹得头晕脑胀,最终什么也做做成。反倒形影单只的魂魄,才能一探究竟。
但巫蛊之术根本无须将一物藏进身里。
起先,只需在草把人上,写一人名即可。
至于拿谁当这第一人呢——
绵绵细雨不决堤,大火滔天无人平,曾记银烛山的那一日也是如此。
而这回蒸出的尘烟之里,竟站着一个人。
一个已被大火缠上身的人。
望枯大步走去:“谁在哪里?”
无人应,但单看娉婷身姿,也只能是沃元芩了。
望枯走近了才知,还有另一人在身旁,两颊各自焦黑一块,发丝被燎得参差不齐,衣裳已然褴褛,却还要扛着木桶来来回回,往那灭不了的烈焰泼水,眼中已无意气。
恐是想凭一己之力,拉回火海之人。
沃元眷不住叫唤,却因吸了烟,呛得直不起腰:“……芩儿!”
望枯看来,“芩儿”,“眷儿”,都是“痴儿”。
她上前搀了他一把:“沃元眷,我来。”
沃元眷也是累极了,顾不上满身狼狈,迷迷瞪瞪中,任她如此:“神女大人……”
望枯努嘴:“再这么唤,我可就不救你们兄妹俩了。”
下一瞬,沃元眷站不直腰,俨然接不上话茬,还就此昏沉,作势要往她身上倒。
忽地,有另一人从后伸出长手,替她截胡了这个拖油瓶。
风浮濯并未看她:“安心做你想行之事。”
望枯笑脸示人:“嗯。”
风浮濯却微微蹙眉,垂首离去:“……”
望枯歪头:“……倦空君?”
——又如何了?
风浮濯如何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说中听话,是无权干涉。
说敞亮话,是干生闷气。
风浮濯可没多大耐性,眼见望枯要一头栽进火坑里,只觉这忍冬小妖是忘了自己的原身,是根黄花细蕊的春藤了。
且还是那巴掌大、木头削的巫蛊之偶。
哪一样不是一焚毁尽,烧而无影,还能助长一把火势。
从前,望枯总怨他不懂惜命,自己却要次次以身犯险。怨他擅作主张,却早已将他平淡无波的日子,搅成惊涛骇浪。
偏偏现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吃痛,心里就不自觉攒起一团火,比这天道的业火,狠上太多,区区磐州都未必装得下。
——他的命门早早从身体里跳出而来,挥毫出一抹绿,一记盎然,一个望枯。
因此,让他再多看一眼,可就不止是多管闲事如此简易了。
……
火克木,以至望枯只瞻眼前之事:救人要紧。
望枯摊开有痣的左手,握起忘苦剑一端,秉起尖角,用倒笔字刻下“沃元芩”三个字——
不深不浅,刚有血印。
再然后,她合拢掌心,心里只是默念:护好沃元芩。
巫蛊偶本就为晦气之物,想必也是头一遭用以护人,是成是败也不得而知。
休忘尘说过,若操纵布偶,需事先拴紧躯壳的“至关重要”之地。
她又身为布偶,身上应当很好“穿孔”。
于是,她眯起一只眼,她学着佛祖为妖怪开智成坐骑的模样,再用忘苦剑往自己眉心上,戳出一个血点。
刹那间,天地倾倒,望枯双眼里撞入一簇灼热的火。
望枯:“……”
这便是与沃元芩共眼了么?
有意思。
望枯煞有其事地抬步往回走,沃元芩却无动于衷——
由此可知,既不是互为铜镜,更不是嵌入自己的身里了。
想必是一处不够,还需“多定几点”。
只此须臾,望枯就蹲下身,蜷抱一团,掀开裙摆,敲敲双膝,侧耳一听,竟回响声音,恐是空荡荡的。她这才瞄准一处,在双膝上,划出两条对称的“细眼”。
口子流出两滴血后,就又有灼伤的疼意,来填补空隙。
远远看沃元芩绷直了背脊,失了意识,像是只待谁人一声“发落”,才知己行径。
望枯恍然大悟。
大多布偶没有血,血并非枢纽,而是堵塞二人“连接”的棉絮。只需轻掀一角,就见埋在望枯身体里的丝线,正越过刀山火海,去往一人身里。
从来不该是望枯被旁人操纵。
她才为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