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头看那长香,却堪堪短了五寸。
只有不远处的遥指峰,替她叫嚣哀痛。
席咛捂住心口:“你只是伤了我,我没有输。”
望枯:“……席咛。”
原以为席咛只要提了剑,就会有所不同。
可反复揣摩,是望枯错了。
此痛绵长。
席咛强持狠色,明知脚步趔趄,也要急步冲撞:“望枯,还未了结。”
望枯说不出话,辨不出对错。
更无力气再握忘苦剑,只趁席咛猛进之时,挪步躲闪。
一个让步,哪算什么惊世骇俗的招式——却让原先的宗门第一,险些栽去青云里。
只见席咛悬崖勒马,两眼昏花地喘气:“……再来。”
忘苦剑再未出过剑鞘,哪怕偶有沾一回危及性命的莽劲,也只是抬手当盾。
望枯退是守,进是护,方寸始终如足下稳当。
而席咛的方寸,早已在她一次次“不慎”跌倒中,分崩离析,践踏她强拧的自尊。
——算计她的人,需是对她了如指掌,才会用此等残忍之法下此毒手。
路清绝欲言又止,掌心顺着剑柄上刺青似的纹理相嵌,再与筋骨相抵:“……”
横竖是隐忍。
他果真做不了裁决之事。
只因他的心尖早已将一人高高举起,甚至远胜自己。
但倘若他铁了心挺身而出。
无论席咛清醒与否,来日必将与他恩断义绝。
他赌不起。
可这一眼望不到头的两难境地,总要有人破个平和。
望枯:“席咛,为何还不停手?”
席咛双眼已泛红:“我不可停手。”
望枯:“你是为了什么不肯停手?”
——她还记得么?
席咛:“……没有为什么。”
——但就是不该。
望枯丢了剑:“好,席咛,我让你赢。”
席咛踉跄坐地,抽了筋骨:“望枯,你应了我要好好打的,为何——”
望枯哑然:“为何?许是你的剑也握不稳了。”
席咛仓惶央求:“握得住的……我能握住的。”
望枯长叹一声,转手离去:“……席咛,你真的赢了。”
大风吹过的事,路清绝却要徒手握灭这炷香。
他用力攥紧,掌心的命脉系着灰烬,模糊一片。
——也是多亏席咛的宁死不屈,才能撑过半炷香。
席咛喉头灌铅,不觉间,一行清泪滚落:“他们都说我病得不轻,不许我迈出房门,不许我修炼……我什么都听,却从未忘记过自己。”
她怔怔紧盯颤抖的手:“但我如今只是握着剑,为何就像换了个人——望枯,我不明白,你可否告知我一声?”
望枯停步:“席咛师姐……”
路清绝惊声打断:“席咛!”
望枯忙不迭回首——席咛还不及一块路旁顽石、秋里针叶,落地也无半点声息。
她总觉得自己是见过此景的。
在那个大雪覆盖的负卿峰。
那里曾悄无声息地葬过一回晓拨雪。
自古红颜多薄命。
但她们薄命,却从未在红尘里兴起波澜。
望枯:“路师兄,你可曾知道席咛师姐是被何人陷害的么?”
路清绝搂着怀中人,像是丢了一魂一魄:“我始终都陪在席咛身旁,休忘尘虽本事滔天,但足有数月漂泊在外。”
“是么……”望枯心下了然,有八成揣测,“那如今看来,十二峰上,可有哪座峰最是古怪?或是说,死了什么人?”
路清绝恍惚得不知所以:“修士都有灵根加身,峰内多数和睦。百年来,只有负卿峰宗主,及其宗内弟子无名,曾有亡身之事。”
但《雾岫表》有记,休忘尘曾被柳柯子断过一颗头。
望枯也在皇宫之下亲眼见得——休忘尘死得第二回。
更何况,上劫峰与负卿峰相对、无名因陷害而亡,皆为可信之事。
席咛自当置之度外。
可休忘尘手中有“线”。
怎不会先断线,后牵去另一人之身呢?
忽地,二人身后传来一声低吟:“望枯,将席咛送来我这里。”
望枯回头看:“师尊?你何时来的?”
晓拨雪迈步向来无声:“我本意寻你,苍寸为我指路,我便跟来此地。可看你二人正在比试,我怎好出言打搅。”
望枯悒悒不乐:“师尊,你上回帮了我,就得了天道之罚,今日为何还要淌这浑水?”
晓拨雪意味不明:“当世事安详,唯一处古怪时,自然只会紧盯这一古怪之地。但当世事大乱,怪事比比皆是时,天道还会只盯一处么?”
望枯正当似懂非懂,十二峰再难平息,以地动山摇之势狂乱控诉——
“轰隆——”
真以为是天塌了。
而当众人眺望浓烟去,已有大浪淘沙时,却只道言之凿凿。
那座金碧辉煌的遥指峰,连带着“十二残”,和百阶长梯,一并断裂为千万块。
再往江河清流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