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苦辞不喜模棱两可,却稍有动容:“好,我告诉你。”
他清清嗓:“人间瑞裕十八年的中元节,有过三次短而暂的回溯。每回溯一次,魔界的鬼魂都会更加躁动难安一些,便是跟在我后头沉默寡言的侍卫,也与我说过一句话,‘有一物,或是有一魂,妄图将我牵引去一个地方’。听罢,我才圈牢了魔界,不允尚未复返阳间的鬼魂再从鬼门出逃。”
望枯:“那后来呢?”
万苦辞:“后来就已平息了,时辰也到了子时,鬼门自关,魂魄都如约而归,我也没什么好深究的。”
如此看来,这日竟可简明扼要地概括为——望枯的第一回“问世”。
望枯已然知根知底:“那万苦尊,邪祟可会引得百鬼躁动?”
万苦辞:“要看有多大的本事了。”
望枯:“这邪祟的本事应该很大,凡人时是后宫的妃子,行了很多恶事,赐死后成了厉鬼,被道士冥婚配给太监,但因为邪气太过强悍,吃了那个太监的魂魄也镇压不住,只能连着花轿一并关在十二峰下,直至那日逃出。”
万苦辞觉察不对:“虽说你们十二峰的确羸弱,但若是我认识的那个道士,出五成功力应当就能将这寻常邪祟给制住了,如今能逃出,当真没人有意放走么?”
望枯:“……”
无法当真。
那一日的休忘尘,刚巧姗姗来迟。望枯怎会浑然无所觉,而不去猜忌呢?但到了今日,仍无实证。
天下第一的声望在前,行事果决的坦荡在后。
万苦辞顺势指点迷津:“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若想找,就一定找得到。”
望枯至此,贸然摊开掌心一看。
那里青筋狰狞、红润如旧,却若隐若现地缀着“休忘尘”的字眼。
——休忘尘为何要视这近在眼前的掌心“名”为不顾?而选了个远在天边的人?
望枯才不信他是“舍不得拿”。
只能是他拿不走。
而“巫蛊偶“素有脏阴之称。
与人间相绑,也只能是阳气太盛,而用阴物止战。
那休忘尘呢?
……
“天下第一剑”已成阶下囚,但能与万苦尊打个平手,是十二峰千名弟子都能津津乐道的喜讯——即便筑刚峰有倾斜之迹,但出了这么个紫微星,十二峰也定是有救。
就那“十二峰为何倾覆”的疑丛,无须望枯叨扰苍寸,辛言已于翌日正午时分,在衔隐小筑里描摹得清清楚楚。
这一日,恰逢腊月二十八,每一亭中,正煮着迟来的腊八粥,犒劳奔波一年残身。热氲遮去一双双湛亮的眸,却替檐角轰走隔夜霜。
辛言:“雾岫水上,由遥指峰碎屑筑成的石沙汀,大致已被清扫干净。今日各峰还需派些人手加紧收拾,可赶在新春佳节前彻底竣工。”
“至于近日十二峰必将毁灭的传言,休忘尘下令破除人间磐州的结界前,是有提过一句。”
“私以为,世事变迁,永无一物能走到尽头,十二峰灭亡是必定的,但始终不是今天,更不是明日,众弟子切莫因他一句无心狂言,而忧思过虑。”
“另外,经我这几日与众宗主的共同审问,已将槐飏骨之事的始末,弄透彻了——休忘尘确是偷盗槐飏骨的元凶,负卿宗无名为栽赃而死。今日起,已将她的姓名与功绩重新纳入《雾岫表》中。众弟子需引以为戒,莫要以讹传讹,再枉已死之人。”
“而休忘尘,我与众宗主,已拟写一封文书转交舍竹帝君之手,责罚如下——让仙界收回檐青仙尊之名,再剔除仙骨,贬为凡人。而十二峰中,也将革除休忘尘的宗主之身、永久收走蔓发剑。并压在雾岫水底,面壁思过,直至反省妥当再予以放出。”
适才还一声不吭的弟子们,听罢却愤懑群起。
“辛宗主!天下第一剑不能就这么埋没了!这剑只有休宗主驭得了!”
“是啊!如今十二峰不止是塌了遥指峰!还有上劫峰与负卿峰!这两日都轮到筑刚峰了!眼看昔日这些最风光的宗门都大伤锐气,如今要再没了休宗主,十二峰也只能等死了!”
辛言的白鬓添了抔雪,簌簌落下后,竟遮了他的精明眼:“……偷盗槐飏骨可以予以不理,他却要隐瞒此事,还无端栽赃给一个铮铮铁骨的无辜好人,我怎能给他宽恕?”
——过往多少信任,今时就有几许痛心。
他那“九万里”的说辞已被错付,而今还要被休忘尘亲手凌上“九百刀”。
若辛言给了他让步,谁来还他一头完好的青丝呢?
谁再还给无名一条鲜活的性命呢?
一弟子再接话:“对啊!既然休宗主还有槐飏骨的本领!那就更不该这么算了!那些几百年前误闯此地的人,还都关在走龙峰上!没了休宗主,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如此看来!休宗主屡屡立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要给他这样严峻的责罚!”
“是啊!是啊!”
群人耸动,却无一名女修士为其鸣冤。
这一幕,倒像极了望枯被抬去“神女祭坛”之景。
盲从遍地,不论对错。
——莫非休忘尘是想借走她的“信徒”?
而辛言,只是沉吟良久:“严峻么……可此个责罚,是他休忘尘亲口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