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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十里长桌宴。休忘尘选它,是因为总有人无心言谈,专注眼前三分地,也有人天性喜欢成群,可举杯向彼方;禹永枞选它,是知道天子之颜,不可直窥,便让文武百官各坐身侧。
而今这一千人的家宴,却没有长桌,而是择了晖卮轩与磐中酒的二者之优。红漆圆桌图团圆,摆着佳肴、美酒,已是钟鼓馔玉。桌子中心一点摆着上乘夜明珠,共持湖光之色。
晓拨雪轻搭望枯的肩:“辛言宗主说今日随处坐,还带了许多奇珍异宝,应是要玩些什么——望枯想不想要?”
望枯眼前一亮:“自然是都想要。”
“好,那为师就来帮帮你。”晓拨雪笑着落座,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望枯碗里,“我听闻,今日有好些未开智的鱼儿撞死在溯洄峰脚,许是石沙打捞干净,水的走势变了,又有灵力聚集,也就都游了过来。不过,正所谓年年有余,也能图个彩头。”
她今日将素簪子换成了一根桃枝,像是着了粉黛:“但师傅们都是用了红烧的法子,我猜你喜欢糖醋的,又劳烦沃元芩做了一盘新的给你。”
望枯笑成月牙眼:“多谢师尊。”
蒲许荏挤开重重人群,一屁股占了望枯身旁的位置,面上少有地红润了些:“望枯!回峰这么些天,怎的不来找我絮叨两句!还要我来找你,吃什么呢,快快分我一口。”
吹蔓帮着端菜,才迟迟不坐,而今回来,刚好撞见,守好的位置又被人给占了,自然哽咽:“……”
沃元芩则牵着续兰,往晓拨雪右手边去,哄人的话术也别具一格:“吹蔓莫哭,就坐蒲宗主身旁,指不定宗主过会儿胃口大增,就要换来我这里吃两口了。”
晓拨雪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手中的筷子,竟就此结了层冰霜:“……”
蒲许荏被这么戳穿,心头陡然大跳,却还强撑着装作无物:“这位就是沃姑娘罢,你不说我还忘了,那头刚好有我爱吃的……河虾,对,河虾。”
望枯放下碗筷:“蒲宗主,你可是喜欢我师尊?”
没了路清绝,苍寸只好自个儿端碗找地坐。行至望枯后头,手心跟抹了油似的,海碗就此摔了个稀巴烂。
含入嘴里的脆皮鸭也一股脑往外涌:“什么!蒲宗主喜欢我师尊!”
这一声没能收住,已然直冲冲灌入每个人的耳里。
四下静得离奇。
下一瞬,又炸开了锅。
“什么!喜欢谁?柳柯子!”
“是真是假啊,他们上劫峰遍地大嗓门,别是震坏了耳,就此听错了……”
“哪儿能听错?你看,蒲宗主与柳宗主二人平日里都没说过几句话罢!若非是一个人心悦另一人,且太过小心翼翼!怎会如此避嫌呢!”
“……又唬人,你上回说遥指峰席咛与上劫峰望枯时,可不是这样。”
蒲许荏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偏生这凳子没个搀着他的背,他又闹出糗事——身子往后仰躺,后脑勺猛磕顽石:“……哎哟!”
众人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害羞了!”
他这一摔,两眼往鼻梁中挤,一句话不成调:“天……水……来……”
晓拨雪舀一勺银子羹,红枣核就此咽下,却暗吐难为人知的幽寒:“……该的。”
而蒲许荏迟迟爬不起身,眼底像是激起了千重骇浪,墨蓝而诡谲:“快看,天上有……有水……”
四方人还在戏弄,业已顾不上他细如蚊呐的呢喃。
“哪有水啊!是不是把咱这‘月海夜明珠’的粼粼波光,错当为海了!”
“这石头从哪儿来的!脑袋摔得如此响亮,别是给蒲宗主磕坏了!热闹也别看了!都过来搀扶着点儿!”
“来了来了!”
还属是望枯离得近,才觉察到了他这古怪神色——
这对深蓝眼里,夹杂着他灭顶的恐慌。
望枯不由学着他,仰头看去——
嘴角也顺势扯得平直。
蒲许荏没有说谎话,更没有摔坏脑子。
而是这桌上的几点潋滟波光,较之天上,浑然不值一提。
那一片了无尽头的穹顶,如今却游弋着一只庞然巨物——“鲲鹏”。
但上古神兽大多销声匿迹,自然只是望枯的夸大其词。
眼前的这一“鲲鹏”,“它”裹挟着深海而来,再气吞九天。
是漫在天边的巨浪。
暗明交加中,潮湿与波澜已然勾勒出风之状。
可这“风”偏偏不去左右横行。
而向望枯的眼底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