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枯心头这般念着,身子就落去了筑刚峰之底。
——怪不得倾斜也不倒,是山体分出石锥,深深扎根水下之地,如蟒蛇盘踞。
苍寸没能安生一刻钟,两眼瞪大:“是魔气!”
望枯:“师兄让开,我来。”
她抬手在山的地基边轻敲两下,筑刚峰像是久不见人,怕得打了个寒颤,抖出这身“金钟罩”,如同峰峦的金缕衣,刀枪不入。
而望枯只是两掌覆上,再虔诚默念。
须臾间,这一高不可攀的“金钟罩”散为齑粉,粉尘铺陈为邈邈银汉,长驱深海。
望枯始料未及:“这应当就是结界了,我以为还要多试几次呢,没想到功力见长……不多说了,我们快些进去罢。”
颜知与苍寸目瞪口呆:“……”
——邪物果真邪乎,想什么就来什么。
入了这金银矿,早已被海水洗劫一空,窄洞呜呜哭丧。
三人有心寻人,可此地实在一览无余。
哪怕深探一番,也无踪影。
苍寸不甘心,起剑凿石:“清绝!席咛!你们说句话……咕咚……可是被石子压住……咕咚……了。”
颜知猛地拉住这一莽撞人,再用法力传声:省点儿力罢,此地真没人。
望枯发问:“如若路师兄堕魔了,又会去往何处呢?”
“能去何处呢,他这性子,要给万苦尊当差,定是一万个不乐意……咕咚,而那仇人呢,要么早死了,要么找不着……”苍寸一拍脑袋,口齿不清,“咕咚……慢着!”
望枯替他说了:“他会找休忘尘算账?”
苍寸点头如捣蒜,颜知则再拿一味丹药,塞入望枯手里。
一举吞咽,又归浮木身。
颜知与苍寸各扒牢望枯一边手臂,迈出筑刚峰三步,刚巧一道激流冲撞,带三人往江上奔进。
“啊啊啊——”
“咕噜咕噜——”
苍寸一叫,水草受惊,聒噪悬夜。
三人晕头转向,谁也不知被带到了何处。
幸好望枯尚未全然昏聩,尚存的些许意识里,让她触及了一片“皎洁”。
似月渡江,更似人在守候。
不待望枯看清,那人也就此伸过手。
无论望枯情不情愿,都让她破水而出。
自己就跌入他的臂弯之上。
春将至,此人的身子却留在寒冬,实在冷得心颤。
望枯迷蒙中见得,他用脸颊亲昵地贴上自己的额,大掌在背脊上轻拍,极为爱不释手。
“望枯是在寻我么?”
这一声,望枯抖得离魂都返还。
她一顿一顿地抬头看去。
那背着孤月,青丝润黑,嘀嗒着粘腻的水,致使天地起了大雾。却不见醉意,只是满心满眼装着迷恋的人——
只能是休忘尘。
“咳咳咳!”
望枯循声去,横七竖八仰躺在沙岸的苍寸与颜知,适时有了意识。
苍寸本意起身,偏偏两根粗腿不争气,猛然一折,身子再次匍匐,昏花的两眼也雪上加霜:“哎哟!这……这是何处……”
颜知倒是复得清明,但他眯着眼看到那身影是休忘尘时,又不知怎么吭声:“……”
休忘尘一笑:“颜宗主,许久不见,可要我帮忙搀一把?”
颜知兀自狼狈起身:“……”
此地算不上岁月静好,但也静谧至极。前有海水拼命向沙地涌动,后有十二道巨瀑遥远的喧闹。除了休忘尘行一步,铁枷锁就跟着晃动一次,山谷便再未回响其他。
休忘尘将望枯轻柔放在干沙之上,再单膝跪下,逾矩掀开她的裙衣:“无须怕,我给她处理完伤口,就放你们离去。”
颜知慌忙岔开眼:“……”
苍寸可算将他看清了,一瘸一拐却怒气冲冲地跑来:“休忘尘!你想对她做什么!我是打不过你!但你要敢轻薄她!我就和你拼命!”
休忘尘失笑:“苍寸,你实在言之有过,我待心上人也是有些分寸的。”
“你怎么辩解都是无耻下流!别扯什么心上人!”苍寸气撒够了,一咬舌头,才惊觉不对,“慢着,心、心上人……”
望枯装充耳不闻:“休宗主的话信一半最多了。”
“那望枯信后半句就好了,”休忘尘收了调笑,再从衣襟里拿出银针和棉线,一针穿过望枯的皮肉伤处,“我灵力被封,只能用这个法子。若是疼,莫要不出声,或是找颜知宗主要些止痛药。”
望枯原以为受得住,谁叫此疼仓皇灭顶,叫她眉头一皱:“……”
颜知看一眼都跟着呲牙咧嘴,赶忙翻出止疼药喂去她嘴边:“来来,吃一口就好了。”
望枯咽下后再问:“此地是何处?路清绝师兄可有来过?”
休忘尘专心做手头事:“他可找不到。”
望枯不悦:“那我为何找到了?”
休忘尘两指灵敏,挽线也骄矜:“大抵,只是那日我将你放去江里,于心不安,就总想着还你一次,随即以身投江。奈何我这人不喜闷声做好事,等不来旁人夸,就只好将你引来——好了,无须管它,来日伤处痊愈,线也会消失不见。”
望枯低头一看,小腿伤处的针脚倒是好看,共有六处口子,棉线却只占了薄薄一道,呈着缺斤少两的“王”字。
休忘尘待望枯打量完,才莞尔一笑:“但其实,也并无太多迂回之词,单单只是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