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火树,星目,与锲而不舍的亡人。
万般掠过,望枯心中仍有太多想问的。
为何要让她亲眼看到这些。
为何他此生会鸣这么多的不平。
为何要让自己与他为伍。
为何他的过错,总让旁人承受。
但正如休忘尘所说,他偷走了她的梦。更令眼前诸多光怪陆离,就此昙花一现。
唯有死亡赤裸。
这样一个氏族的疼痛,本该与她无关——
偏偏又在她眼里沉没。
木头做的身子,如今也会生锈,怎么都说不出话。
最后,望枯只是停在休忘尘身上。
他在翻涌拳拳意气。
用他到死都不忘的傲骨。
——他却还在等她一句「夸赞」。
可惜,恕她给不起。
她只是问:“休宗主,我能走了么?”
休忘尘又在笑,笑自己满盘皆输,笑自己机关算尽,却连心上人也看不清。
他深吸一气:“走到哪里去?”
休忘尘很喜欢明知故问。
但望枯不喜:“没有休宗主的地方。”
休忘尘佯装嬉皮笑脸,眼里却没有温热:“我的过去向来不为人知,如今我千方百计端上来给你看了,你却无情至此,甚至不愿看完……望枯,你让我如何是好。”
近似求饶。
他要的不多。
——多看他一眼就好。
休忘尘的那些虚情假意,今日竟然夹杂了些许真的。
望枯不予拆穿。
巫山的妖怪没有教她如何爱人。
但瑶姬殿下曾说过一句世世代代在巫山流传的话语——“事凭己愿,归于本心。”
望枯对休忘尘,恨都有些勉强。此人却要越过她的原谅,求得一个心悦的回音。
她不要的,他总是记得给。
一世犯浑,注定两路。
“好,休宗主既然执意如此,我就奉陪到底。”望枯看着烧干的母树,索性开门见山,“休宗主,我并非是深明大义好人,却也做不了名副其实的坏人。杀了好人我会心有余悸,不杀坏人我会惦记到死。”
尘归尘,土归土,望枯什么都拎得清。
望枯继续道:“我没什么高远的志向,这辈子算得上牵挂的东西,通通是人。世道毁了就毁了,但她们心有大志,也更为惜命。因此,哪怕我是为了她们,也知道这世间不能毁。”
她与休忘尘,只能永世为敌。
休忘尘笑吟吟:“那我若是利用了你呢?”
“这话莫非是在胁迫我?可休宗主何时没有利用我?”望枯狐疑反问,“同理,休宗主‘偷东西’时,可曾想过昭告天下?”
“过去没有,如今倒是为了望枯想过。”休忘尘话里总是真假参半,却总想变着法子调情。
望枯:“无须为我,我有两问,休宗主只管如实相告,第一问——为何我的掌心字无法抹去?”
休忘尘轻描淡写:“因我这人早已想好了哪日殉身,眼见日子快到了,若是就这么死了,千年修为倒是可惜。若能过继到心上人身上,我也算死得其所。”
他似笑非笑,微微倾身:“望枯又不信了?”
望枯没吭声。
曾有一度,她信了。
但转念一想,就是信了又能如何?
芥蒂如影,深烙骨髓。
休忘尘却已会自答,低头再笑:“无妨,我依着望枯怎么想,不信也罢。”
这一天道也不曾窥见的佼佼者,却在乱境中觅得静谧。
千面之人,也归于良善的那一面。
像是今后必定与她诀别。
于是听听望枯的声音,道一声他从未宣之于口的话语。
望枯:“另一问。”
休忘尘忍不住先发制人:“我私心还在,仍是不想放你走。”
望枯摇摇头:“我并非是问这个。我是问——今日之后,天下就会大乱了么?”
休忘尘毫不犹豫:“是。”
望枯:“好,多谢休宗主。”
她也敬以最后的礼数。
休忘尘蓦然失笑:“当真不再多问两句么?”
望枯:“不了,我都已知晓。”
推不倒天道与“制衡之术”这两座大山,休忘尘哪怕独尊五界,轮回千年,都望不到毁天灭地的尽头。
然而,既然天道能多次露面,“制衡”也未尝没有实身。
兴许休忘尘的确不喜藏着掖着。
早在他有意在十二峰散布坍塌的谣言时;当《雾岫表》里记载,明晰十二残这明朗的典故时;早知“制衡”会贯穿五界时——
他就已经告诉望枯,“制衡”正是十二峰。
十二峰一毁,天地将再无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