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晚城并无市坊、屋舍之分。有些妖怪为行小本买卖,楼下筑铺子,楼上设住处,好不热闹。
而万苦辞这一间房,到底贵气些,不落俗套。非但有别院,还栽着梨花,梨花之旁,还建一座五步小亭。亭外环游一圈溪流,桌面雕琢棋盘——只是黑白棋子通通不见,竟是被万苦辞这顽劣之人,当鱼饲投入湖中。
如今还“门庭若市”,蛤蟆妖、草鱼妖、蚕妖、蚯蚓妖、麻雀妖等半人半妖、修炼不得道的东西们,在篱笆外候着,往里翘首。
望枯还未走近,妖怪们像是后脑勺也长了眼,各个警铃大作,整齐划一退后半步。
蚕妖身子软,手臂竟不争气地与腰胯簇拥在一块儿:“小、小的,参见大妖。”
麻雀妖张喙傻笑:“大妖,万苦尊为何不要我们伺候啊?你知不知晓啊?”
蛤蟆妖羞得坑坑洼洼渗出泥巴的脸颊也蒙上红绸,大嘴咧到眼下:“……大妖,她是个傻子,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蚯蚓妖妖娆,头颅却紧靠自个儿的肩颈:“是啊是啊!您若是想……我们去伺候您也好!”
望枯冷眼即答:“……不好。”
还不对。
皆是明晃晃的污蔑。
草鱼妖死鱼眼瞪得圆溜了些,凸嘴磕巴,乡音难改:“为莫啊,大妖大人!我们都可能干哩!不信叫我们去、去你屋里头试试咯!”
望枯眉头紧蹙,几多不悦都在面目上袒露:“我不是大妖。”
众妖面面厮觑,终是草鱼妖热络又健谈:“哎哟!大妖大人真会说笑嘞!”
蛤蟆妖也是内秀,酝酿半晌,能凑两三句漂亮话:“大妖,荷叶都与我们说了,你就是很厉害,况且……即便我们修为不高,但还是辨得出修为高的妖怪是什么模样,您若是不想我们知晓,我们……我们就装傻到底?”
望枯:“……”
她木讷眨眼,腮帮子被不明显的气儿填满了。
净是胡说八道。
蚯蚓妖“角度新奇”,因此最会看事儿:“诶!我知道了!都让着点!大妖这是要去找万苦尊呢!”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儿,几妖还要恍然大悟,再推搡腾地:“噢!对、对!赶紧让着点儿。”
“……”望枯推门去,再回首,“那你们为何被万苦尊赶出来了?”
蚕妖倒是觉这大妖皮囊生得好,看痴傻了,眼下忘了怕:“回大妖的话,万苦尊说我们没骨气,让我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不明白,我们都有骨头,为何还要这骨气?不过,将晚城当属此院的水最是清冽,自然是凉快得紧,我们思索着,无非是院里院外的不同,便跟着过来了。”
望枯:“……”
何止没骨气,恐是将他们的脑子开瓢一看,晃荡的水,比护院池还要清澈。
她稀里糊涂推开门,门一合紧,鼻梁刚好撞去一人胸膛。
万苦辞任人撞了,也意气犹在,浮光掠过发梢:“来此地做什么?”
望枯怕门外的妖怪们听到了,会争相吃味,便垫脚趴他肩头:“万苦尊是在等我么?”
此番防不胜防,万苦辞却心悸刹那。
一口扑面而来的女子体香,不慎垂落半寸青色披帛,一缕刚好缠上脖颈的软发,和,自己任她摆布的迁就。通通叫万苦辞乱了心智。
他本意是想调侃——
“在男子怀里睡得如此安然,如今还要送上门来,我看你就是没吃过亏,不知人心险恶。”
临到嘴边,万苦辞却有刹那失语。
他撇开望枯,大步往屋子里走:“……没大没小!离我远点!”
望枯的思量在理,篱笆外的妖怪们果真出声抗议。
“万苦尊!您为何如此偏爱大妖!”
“是啊!我们也要万苦尊接应!”
“……吵死了!”万苦辞暗骂后,又扬声撂话,“都给我滚!下回若还要来,我见一个丢一个!”
——好歹也是大病一场,自要出来看看死活。往后,望枯必定享不得此等“殊荣”了。
除非她再次求人。
自此,还有一只流萤,载着棉絮,翱翔过万苦辞的心间,搅弄出酸胀的跳动,且猝然点亮这处方寸之地。
绝非月白色。
而是桃之夭夭时。
恰似那不为人知的心动。
……
望枯看穿万苦辞是恼羞成怒了,但到底是有求于人,便老实巴交不多说,唯恐给他心里添堵。
万苦辞哪怕人在妖界,若生堂的“折子”也始终批不完。回屋执笔,也并非是要假装正经,而是刚好又添一页。
而明泽笔一笔画完的功夫,他如今就不肯了,偏要一个个来——
醉卧之意也不在酒。
望枯不愿自讨无趣,随即寻了一矮凳,板正端坐。
可万苦辞本意是摆个架子,如今等了半炷香,也不见望枯后文,倒是躁动难安。
他丢了笔,面色不虞:“望枯,你什么意思?”
望枯困红的眼瞪大了些:“我?只是想等万苦尊空闲下来,再帮我的忙。”
万苦辞嗤弄:“原先你要什么就说什么,今日为何如此客气?”
望枯斟酌吭声:“因为……我要万苦尊帮衬之事,实在有违道义。”
明泽笔斗转几道弯,墨痕染了若生堂扉页,书中有一瞬焕光,应是悄然将剩余的死人,一次判完了。
万苦辞不因此事恼怒,反而一门心思扑去望枯身上,眦目勒令:“有违道义?说的什么话?若再要模棱两可,我便什么也不答应了。”
——见她这般支支吾吾,才叫万苦辞心里横插一堵墙。
望枯小跑过来:“万苦尊不可不答应,靠我自己可不行……我要您助我收回那场金雨所有的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