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望枯还是盘问吹蔓才知,那日沃元芩为她烹的药里,压根没有草药,却是兰入焉符咒烧焦的碳灰水,为固她体内邪气而喂——
难怪望枯这般食不知味,沃元芩也心虚似的,再不去她跟前叨扰。
天道虽灭,可鬣狗用了几百年铸造的繁华,仅用短短七日便毁了个干净。又因死伤无数,成了多少妖怪的伤心地,哪怕侥幸存活的,也走了大半。
鬣狗抽噎不断,在废墟之上一路磕头时,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我不该偷盗蛊族母树,恳请上苍看在我这辈子只做了这一件罪孽事的份上,放过游风城所有百姓。”
直至某一日头破血流,才被水蛭妖捡回将晚城,给了他一个从头再来的时机。
游风城虽为荒城,但不可置之不管,若打理妥当,才会免于给与之相对的将晚城平添纷烦。
因此,风浮濯停驻多日,为用梵音抚慰亡妖。又听闻渡水灵力丰厚,便端坐此处弹奏结靡琴。江上清风也觉欣愉,帮他吹散游风城上久不挥散的黑烟,相得益彰。
万苦辞也与他里应外合。原本妖怪是不下魔界的,不知他略施什么小计,让死亡的妖怪们都成了若生堂一笔,再活一遭。
至于那落入护城河的金粒,万苦辞传唤将晚城百妖,坦白内情——“这笔钱不是你们的,若是贸然拿过,死的必定是你们了,明白?”
将晚城的妖怪们见识短浅,手上拿了这些东西也无福消遣,当即接纳了“钱财会不翼而飞”的缘由。
偏偏苍寸贼心不死,求着风浮濯将自个儿带去游风城,只身入水打捞半日,还是空手而归。
苍寸想一夜,仍旧纳闷:“这护城河的水儿烧得只剩几丈深,却一粒都捞不到?那金粒我可摸过的,附着了妖力,大火再狠,也不可能浑然烧完!”
望枯叹气:“师兄,可这是天道的业火。”
往开了说,哪怕望枯不易残害,就是被此火欺压上身,也会死上千百回。
苍寸啧了声:“天道的业火虽强!可这河水也并非那么简单!渡水与这水很是相仿,倦空君都觉察到灵力了,才借水传声,可这金粒就是丁点不剩!绝对有问题!”
望枯作噤声状:“师兄,莫要吵着席咛师姐了。”
苍寸满不在乎,坐在板凳上专心嗑瓜子:“席咛都昏聩多少天了!还差这一时么?得了,你就是说不过我!”
望枯梦里的那一剑,并未因为伤了休忘尘,而让席咛有所好转。这一处与望枯那竹苑对照的梅苑,恰是她的昏睡之地。
而之所以唤它为梅苑,是因院前耸立了一枝萎靡不振、剜空树身的腊梅。还弯腰落在席咛窗头,细道今时晚春。
望枯成日来与席咛说说话,常会碰着小荷。当初望枯尚且昏睡时,他就为赚两份钱,在竹苑与梅苑里两头跑。还隔三差五跑去外头接晨露喂给席咛喝,脸色倒是肉眼可见地养红润了。
眼下,他正于旁处托腮看二人拌嘴,谁知望枯会寻它发问:“小荷,你这些天喂给席咛师姐的露水,都是哪里来的?”
小荷:“渡水旁采的,城里的乡亲们都知道,那儿包治百病!”
苍寸摊手:“看罢!”
望枯不予理会:“渡水可会吞金?”
小荷挠头:“吞金……是何意?但渡水从来不害人的,也不见它吃过什么东西,向来都是我们寻它帮忙。”
苍寸跳起身,瓜子壳散了满地:“得了罢!我说这事儿不对,那就是不对!还问什么?走!跟我一并瞧瞧那儿被你忘却多日的师尊!”
望枯讶异:“师兄知道师尊的下落了?”
“倦空君寻到的,看看你,再看看他,他都不是咱上劫峰的弟子,还如此鞠躬尽瘁……”循着苍寸上扬的话音,望枯撞见,腊梅之旁立有一人,正是风浮濯,“喏,眼下还在门口守着呢,你可曾留意到?可知他几时来的?可知为何而来?”
望枯收了眼:“前两问我都不知,但我知晓第三问,银柳是为我而来的。”
苍寸撇嘴:“是啊!你知道!却如此绝情!唉!他分明是天底下最不会动情的人,偏偏视你为命,你也不想想,他到底看上你什么?”
望枯一本正经:“看上是我。”
苍寸:“……”
——得嘞,又白问!
……
未有错付,风浮濯真真切切是为望枯而来。
风浮濯说是领路,却以望枯马首是瞻。
苍寸虽懒得搭理,却受不了他这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始终提防望枯可会跌倒的酸溜儿劲。干脆一屁股往地上坐,扽着腿说抽了筋,让二人先走一步,他随后再赶上。
望枯抿唇挂相:“莫要以为我看不出,苍寸师兄就是不愿与我一道。”
风浮濯负手阔步行:“他并无此意。”
望枯横目:“银柳也要为师兄说话么?”
风浮濯垂眸,却悄然含笑:“……不敢。”
山在上,水往下。
而此地却在生生撕裂开来的峭壁之中,坐拥无边夕阳。
看门之人,还是个风情万种的女郎。狐狸眼呈草色,还徜徉碧波,青丝及腰,好端端的对襟衣裳不好好穿,非要垮下一边香肩。举竹筒杯,烈酒入喉,又往身上淌了大半。
风浮濯最是守贞,只缓缓阖眼。
望枯却一眼识破,此妖是水蛭城主。
这城主也是有意思,一男一女过来,睁开眼看,却只往风浮濯身上瞟。
水蛭妖媚眼如丝:“佛君为何不敢睁眼?分明昨日还躲在暗处偷看我……不对,还要唤一声魔君。”
风浮濯不答,只对望枯弯身:“昨日,我循柳柯子的灵力,一路追来此地,从未行偷看之事。”
——望枯若是气恼,可即行唾骂,可随意责罚。
水蛭眯着眼看向望枯:“你就是……暂住我将晚城的大妖?与这佛君有何干系?”
望枯忿忿不平,绕过她兀自走进峡内:“我不是大妖。”
——此话太过无礼,她就忍性这一回。
风浮濯大步追上,唯恐望枯会孤身犯险。哪怕心有黯然,见她无恙,也有松泛。
——望枯断然不会吃味。
但风浮濯身心无二。
早已归属她一人。
峡内极窄,一览无余。风浮濯迈入还需屈身,望枯倒不受此限,率先行进。
可当一声女子的吟啼传出,却让望枯与风浮濯俱是驻足。
下一刻,风浮濯大步流星追赶。
却仍是让望枯亲眼撞见了腌臜物——
那床榻上唇舌交缠、干柴烈火的二人,恰是许久未见的柳柯子,与正在“服刑”的兰入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