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入焉画了多张符咒,一贴风浮濯的眉心痣,二贴丹田外。此符遇身即毁,不焚而烬。
她得出一论,声色俱厉:“倦空君的气息、筋脉全被封了。而三魂七魄里,至少没了四样,这还只是初步推断,应当还有何事是我无从知晓的。但我不是大夫,能看的只有这些。”
柳柯子跟着猜,也能对上个十之八九:“事发离奇,风浮濯为佛魔双修之体,旁人本就难以近身。如此境遇,定是遭人暗算了去。所以,风浮濯今日之果,绝非偶然。”
柳柯子与兰入焉四目相对,已是心照不宣,还由后者传话:“是的,能加害倦空君的人,必定别有用心,就怕这始作俑者还藏在你的身旁。因此,望枯切莫声张出去。”
柳柯子沉吟:“望枯,此地为水蛭城主的寝居,之所以让与我们当作牢狱关押,是因为将晚城的妖怪大多散漫,唯有此地下了结界,没她指令就不可擅自出去。还会帮着隐没气息,难以被外人觉察——你若想不出对策,可让他留在这里。”
望枯两眼明昭:“既然凶手就藏在我身旁,师尊与兰宗主也未必脱的了干系。”
——我如何能信。
柳柯子微怔:“……”
兰入焉巧笑:“虽说倦空君这尊大佛我们未必能扳倒,但望枯的思量也并未有错,倦空君又只听你一人的话,按你想的去做便是。”
望枯并无应对之策,只知晓拨雪通晓医术,沃元芩见多识广,万苦辞慧眼如炬,退一万步讲,也交与归宁。这么多帮扶之人,定会集思广益。
而万山过眼,只剩足下一方“砚台”绊脚。
望枯星目耿耿:“他也不是何事都听我的,比如眼下,我就搬不动他。”
柳柯子额角生疼:“……”
只有这时才惦念起他这便宜师尊了。
——小白眼狼。
……
柳柯子肩扛风浮濯,久不见日 ,却也在山头鲁莽横行。但心里好似攒着一口气,走路带风,率先入了望枯的竹苑,把风浮濯撂在榻上后,扭头离去。
望枯紧赶慢赶,才捉了个柳柯子的半个影子。
他帮衬不多,却也能顺手从院前的密丛里揪出一条五寸蛇,缠成十字,丢去山崖。
人至恣肆生长的竹篁后,也拂了他的焦躁,只捎带一句像是胁迫的关切:“望枯,帮人可以,切忌将自己也害了进去。”
望枯:“师尊是说,我不该救下倦空君么?”
竹叶载风刀,杀尽百花。
柳柯子却摇头:“我管不了你。但我知道,苍寸曾教你下过棋,这棋里的天元,向来不是定数,三百六十一颗棋子,哪一颗都可坐镇此地。”
望枯歪头必坏事:“原来师尊也会讲这些文绉绉的大道理,为何过往从未听过?”
平素里,柳柯子逢谁都是嫉恶如仇,天生凶相,加之不安好气,望枯自当觉得,他只是那粗犷无礼、胸无点墨的武夫。
柳柯子愠怒穿林:“……果真不该管你!”
望枯一片好心,唯恐他因小失大:“师尊莫要动怒,您走偏了,此路并非会通往水蛭城主寝居的方位。”
柳柯子却一改常态:“我并未要寻寻兰入焉。”
望枯困惑:“那师尊要去何处?”
柳柯子这回倒是看了望枯良久,竹子折枝,沉碧一株,落入浅塘,晃出清漪。
昏了天的眉眼,也忘了周旋之词。
忽有愁,荡心头。悠悠走,晃个舟。
柳柯子即答:“我的容身之处。”
望枯似懂非懂:“十二峰不是师尊的容身之处么?”
“十二峰坍塌后,这些个宗主、徒儿通通貌合神离了。再者,天道大势已去,既然我的心愿已结,何必还留此地?”柳柯子回身,与东风同行,“我终其的这一生里,从来不怕颠沛流离,而是怕没了活着的念想。”
他嗤笑自己:“说白点,就是骨性释然,就是闲不住。”
望枯停息一瞬:“师尊适才还要我将银柳留于水蛭城主的寝居里,这还不去一个时辰,就变了说辞,莫不是临时起意的?”
柳柯子:“正是临时起意。”
望枯说不上话,深谙人有多面的道理,但还是败给了自己对柳柯子的片面认知。
她不免带有愤懑:“因此,今日一别,来日就再难见到师尊了?”
柳柯子付之一笑,也算作答:“将来的事,谁又知晓呢……我走了,代我向苍寸与那劳什子路清绝都道声‘废物’,其余的牛鬼蛇神就更不必管了,没了我还自在。”
望枯低声:“师尊相信路师兄会回来?”
柳柯子最后再留一句,便隐没“烟柳”中:“我亲自招来的人,若是不信他们,便是不信我自己——望枯,莫送了,再会。”
望枯听话极了,说是不让她走,也确未多行半步。但许是甚少见过离合之时,非要亲眼看他身影从明晰到斑驳,再到一抹常青骄阳,才肯罢休掉头,驱逐萧瑟。
但就是不认今夕为别,不认柳柯子与文人弄墨者一伍。
只觉他是学了兰入焉的几点神韵。
前脚入世,后脚退隐。
这便是柳柯子明知兰入焉不过一时兴头,也要与她共赴巫山的由头。